孟京辉的新作《蝴蝶变形记》是根据瑞士作家迪伦马特(Friedrich Dürrenmatt)的作品《老妇还乡》(The Visit)与该作者的其他作品相融合改编而成的,故事并不显得晦涩难懂。
女主人公克拉拉多年前被情人黑豹抛弃,沦为妓女,后来嫁给美国的一个石油大王,成了亿万富翁,于是还乡复仇,悬赏10亿美元要取初恋情人黑豹的性命。在金钱的诱惑下,那些口口声声不会怎样的小城居民动摇了,黑豹被无情地掩埋。本剧用机械化、程式化、漫画化的表演方式,呈现了人性赤裸裸的恶。场刊的最后附了很多波德莱尔的诗,以及蒙田的《良心论》。看来,孟京辉还是担心戏剧的批判力度不够或者不能完全被观众所接收,所以用文字做了补充。
剧场里铺满了沙粒和橡胶粒,四面是黑色铁皮的墙壁,上空垂吊下来金属铁钩营造出冰冷腐朽的工业化残垣断壁。舞台边上6台电视机排排站,播放着抽象影像与人类器官,还不时闪着小雪花——孟导似乎很擅长把众多不着边际的东西融在一部戏里。
演员基本是《三个橘子的爱情》原班人马,孟京辉给《蝴蝶》的定位是“农民重金属”,很多细节的表现方式“都会让人惊喜”——“喜”我不确定,但“惊”是大家公认的。一系列破坏审美底线的戏剧元素接连闯入试听禁区,怪诞的服饰、夸张的动作、迷幻的灯光和无处不在的性描写,使得整部戏始终处在一种躁动的环境里。
受不了黑豹以做爱的呻吟开场直到高潮结束;受不了三番五次在沙发上表演口交与性爱的情色场面;受不了女演员张嘴闭嘴的“妈了个×”;受不了所有人“呸呸呸”地从头吐到尾;更受不了肌肉男脱了裤子露出红色丁字裤把大白屁股对着观众大跳艳舞,外加些SM元素制造点尴尬的现场氛围⋯⋯总之,很黄很暴力。
的确,在压抑、受辱、受虐、欺骗与反抗中,暴力的产生往往显得自然而然且顺应民意,但暴力也应讲究美学、美感,讲究一个清洁端庄的意象,而不是莫名其妙的歇斯底里,也不是挥之即来的肮脏吼叫。剧场是灵魂的舞台,不是泄欲的妓院;剧场可以是暴力的比武台,但不该成为痞子流氓暴露肮脏的斗殴场。或许大量间离符号的植入,为的是追求一点儿布莱希特的味道,但弄丢了戏剧高贵的品格、清洁的气质、神圣的美感,是不是得不偿失?
《蝴蝶》的最后一幕,所有演员脱得只剩白色内衣内裤,在黑暗中荧荧放光,外衣则被挂在铁钩上,升至棚顶。明白了,这是要呈现蜕皮重生,光鲜做人。难怪孟导还嫌演员不够勇敢,他一定希望最后演员能赤身裸体,这才是自然的原始本能。
自从孟京辉盘下东创影院并改造成蜂巢剧场之后,这里就成了小资男女们的朝圣地之一。每次到这儿看戏都有到时尚场所看show的感觉:不搭文本的新奇布景,诡异混搭的衣着打扮,鱼龙混杂的歌舞表演,还有戏里随意插入的拼贴段落,通通弥漫着波普文化的气息⋯⋯似乎台上演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要向观众传达“孟式文化”的印象。
许多人对孟京辉近年的创作颇有非议,认为这些作品很难在戏剧内涵上引起共鸣,在形式上却有了许多惯有模式。如潮人的打扮、爆粗、耍酷以及越来越多音乐元素的插入,从通俗流行到摇滚爵士,谁也不知道演员什么时候就会拿起麦克风唱上一段,不免让人觉得有“戏不够音乐凑”之嫌。孟京辉说这部戏“献给浮躁的世界,献给卑微的自我,献给狂躁的金钱,献给颓唐的理想,献给每一颗渴望燃烧的灵魂”。在我看来,把“献给”都去掉,就正好是这部戏,孟京辉已精疲力竭,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