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自难忘——关于黄磊的遥想

作者：fingcat

　　其时其地他在做什么，很多年以后我终于知道。

　　当时我们写的信，每一封都要把心掏出来。笔都是精挑细选的，信纸也是跑到几站以外的小店去买。有时我们坐在书桌两端写，有时会独自在深夜写，很在意字体清秀和遣词造句的时候，会给对方看，听她的意见。她会体贴的告诉我，已经非常非常好了，他如果看到了，一定会回信，一定。

　　为了等那封从北京寄来的信，我郑重的请求爸爸为我做一个邮箱，为表虔诚，我亲手刷上墨绿油漆，挂在楼下的大门上。以后的每一天，我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是透过缝隙往邮箱里面探望。如今搬了家，那邮箱大概已经爬满了蜘蛛网。

　　那一大摞信在那个夏天全都寄了出去。具体的话我都记不清。依稀的是，在信里我反复而迫切倾注所有内心的事物，不管他看不看懂不懂。2000年的夏天，我把16岁前积淀下来的关于青春的所有情绪都灌注到这些文字里面，怎么写都写不完。当时的我甚至看不到尽头，我觉得我的人生都要埋在这些信里面。我做好了这个准备，并勇敢的接受将要来临的事情。我们的未来因为那个夏天而改变，所以夏天，信，他和她，从来都是生命里难以言说的一部分，一旦有了描述的出口，他们就会变得苍白错乱。就像我把骨髓的成分抽离出来一样要命。

　　十年后的今日我偶尔买到了他当年写的一本书。03年出版，画册和文字混编。这十年间我在那个城市生活了近五年，从念书，到工作，再到找到人生伴侣。十六岁已是个远远置身于背后的所在——当时我常问，在我世界另一头的你正在做什么。但无论如何，我相信最真的你一定是个独立于尘嚣之外的存在。十年后答案才悄然而至：“我就坐在台北光复南路的一条长椅上，双脚架在树干上，很高，一双红色的袜子，很醒目。”“我方才走在天气好极了的台北街头，没有异乡的异样，像个真正的流浪汉，没钱，没车，没电话，没钥匙，没方向，甚至没有思想，任由双脚行走。”他在书里写道。

　　这个答案算不算是一种释然？

　　他又写道：“在许多的时刻里，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弱者，甚至是麻木地想要躲过一次又一次面前的选择。期待着生活自己去具备艺术一样的生命力，自己去长成，自己去呈现。真喜欢这样的时刻，没有人来注意我，我也不渴求着被任何人注意到。我真不想去证明什么了，包括我的生活。”

　　这不就是16岁里我想象的他吗。分毫不差。这份印证我曾经渴望由他来告诉我，以一封静静躺在旧家邮箱的信。我仍然十分清晰地记得，她接到回信以及一本书之后，我们是如何狂喜的抱着这些物件穿街过巷，完全陷入了一种里程碑事件的狂热里。接下来她鼓励我说，你也会等到这份认同的。我说我愿意等，但只怕是我误解他了，他根本就是我造出来的一栋海市唇楼。

　　那个夏天过后的三年，我去到了北京。但一次去见他的念头都没有。明明他讲课的地方就在她的学校，明明那只是五六个车站的距离。我把夏天里、信纸里的事情无限期置后。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我需要的不是一封回信，或是和他的任何短暂交集，而是一个有别于过去十几年的夏天，疯狂、沉溺、不顾后果、并成为余生都可以用来回忆的一段时光。这由头到尾都是我和她两个女生的独角戏。好让我们记住曾经的自己。

　　无论有没有回信，这件事的意义都一样。我现在拿着这本书，一切都云淡风轻，不会再有激动或者爱不惜手的感觉。什么都没有迟来，就像他写的：“十年前，夜空中的虫蛾义无反顾扑向火焰，整个世界的黑暗笼罩着睡去的旷野，那个少年，望向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