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二十周年忌：滚滚红尘中的传说

　　三毛的第一个意义是自由。这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三毛作品引进大陆之后开始形成影响的。三毛的流浪、她的爱情和她的死去都是突破了中国思维的浪漫传奇，对于在现实中屏息求生的中国人来说，这种“在路上”的生活此前仅仅存在于梦想中。甚至连梦想都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生活。在那个时代，从文革的蒙昧中复苏过来的国人，贪婪地吸取一切可以吸取的外在世界的味道。意识形态的禁锢使得多数中国人的浪漫还停留在所谓的革命浪漫主义上面，那是一个精神导师遍地开花的年代，那是一个气功和特异功能漫天吹嘘的季节，那是一个从愚蠢的精神狂热向疯狂的拜金主义转化的前夜，今天有一个专有名词来界定：社会转型期。中国人在纯洁得家破人亡的革命疯狂中委顿不堪，新的社会机制尚未成型，苍天已死，黄天未立。新的词语系统尚未形成，革命接班人的字眼仍然盘踞在年轻一代的作文本和检讨书中。身残志坚爱学英语九百句的张海迪，遭遇不公待遇仍然爱党爱国牧马人曲啸，没有条件硬要漂流长江终致身亡的尧茂书，被山火吞噬生命的未成年人赖宁……这些被宣传的“典型”是那个时代的价值导向。集体主义、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的“狼奶”依然是年青一代的主要精神食物——因为他们没有别的可吃。

　　想退学就退学，想流浪就流浪，在撒哈拉沙漠中和异族人打成一片。三毛用文字给一代中国年轻人呈现了一个与以往大相径庭的世界：原来不是非要削尖脑袋当三好学生，原来不是非要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也能有丰富的人生，原来人还可以做流浪者而不是都要成为四化的螺丝钉，原来人可以活得这样精彩，原来还有一种东西叫自由。

　　毫无疑问，是三毛教会了一代中国人自由，至少是向往自由。“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是否痛快的活过。”

　　三毛的第二个意义是自我。在三毛的作品中少见家国天下的大话题，她从个人体验出发，以优美的文字将自我徐徐道出。那个时代中国人还不敢大声地说出“我”的想法“我”的意见“我”的欲望，那个时代的主语是“我们”。每个人都将自我小心翼翼地藏在复数里边，伪装出一支和自己在一起的强大同盟军，既充满集体主义教育下的不自信，又显示出寄望出了问题法不责众的狡诈。三毛却将“我”无限放大，一本又一本的书都以“我”为主角，在三毛的笔下，自我就是全世界。

　　“我爱你，没有什么目的，只是爱你。”

　　“时间没有等我，是你忘了带我走。”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

　　“锁上我的记忆，锁上我的忧虑，永远不再想你．我已不再想你，怎么能想你？只剩我搁浅的心，在千年的孤影里。”

　　这些文字只有一个主语，就是大写的“我”。自我的喜怒哀乐，自我的爱恨痴缠，自我放逐自伤自怜——在集体主义的语境中，那个高悬的“我”是如此的醒目，如此触动人心。

　　三毛写就的那个“我”，教会了中国人认识到每个人都是眉目清楚的自我，不必非要泯灭在复数的面具之下。

　　三毛的第三个意义是自在。一个人流浪，一个人精彩。记得多年前有一个摩托车的广告歌唱到：让我所有忧愁撒在旷野中，山不再挥手，水也不再流，天地间有我在行走。三毛的一生就是这样的状态。她不为别人活，只为自己。永远的理想主义，永远的行者。对于中国人来说，这种自在的状态是远在天边的梦幻，虽不能至，但从来都心向往之。罗大佑说，三毛是一辈子把生活和艺术都结合在一起的人，她把自己丢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面去探求生活本身可能带来的任何空间。在今天的语境下来说，三毛就是一个行为艺术家，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次行为艺术。

　　从今天回望三毛，这个表演型人格的女人其实颇有些人戏不分的“疯魔”，虽然有人曾经对三毛描述的生活进行证伪（马中欣《三毛真相》），但是这如同考证“鸳鸯戏水是在觅食”一样无聊和煞风景。女人本是白日梦患者，文字本是自我表达，内心的真实和现实的真实并不总是相符合。

　　如上所述，三毛在不经意间为一代中国人实现了对集体主义的“祛魅”。这不是她的本意，却是她留给中国人的丰富馈赠。三毛这个名字，意味着一份脱离地面的梦想。梦想在空中飘荡，脚步才更有力量。这也是今天纪念三毛的意义所在。

　　永远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滚滚红尘中永远有你的传说。

　　董啸（娱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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