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片场人生
与葛大爷聊天:“别人看着痛苦,其实我苦中有乐”
和葛优合作最多的导演冯小刚有过这样一个提问:“朴实无华的人比比皆是,演员的队伍里也有一大筐,为什么单单就葛优脱颖而出令男女老幼爱不释手呢?”他自己想了想说:“和我演的人物有很大关系,真的。这些人物有意思。就是大家常说的,‘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这个朴素的表演理论,在我们的聊天中屡次被葛优提到。
戏里松,戏外紧,一张一弛,这是葛大爷的表演之道。
1心态
“媳妇也跟着我去剧组,把家搬过去了,我就真的把演戏当成生活的一部分了。”
《赵氏孤儿》开拍的第一天,剧组中午聚在一起吃饭,葛优拿出一个自备的精致饭盒、筷子,悠然自得地吃了起来。一边的黄晓明看到了,悄声对导演陈凯歌说:“你看,葛大爷多会享受!”陈凯歌答:“葛大爷这不是在享受,他是打算当一辈子演员的人。”事后陈凯歌和我说起这个例子时,嘴边还带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是葛优在片场的一个生活片段,它不像大银幕上的葛优那么广为人知,却和他本人一样透着一股子亲切劲儿。
葛优今年53岁。一直不算高产的他,今年连续接了三部戏:陈凯歌导演的《赵氏孤儿》、姜文导演的《让子弹飞》、老搭档冯小刚导演的《非诚勿扰2》。这一整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片场度过。说起来,他非但不觉得累,还用了一个词:舒服。
“我现在心理调整了,我把这当成了生活。”
《让子弹飞》拍了四个多月,他在剧组也足足待了四个多月。在广东拍的那段时间,曾经试过连着十几天完全没有他的戏,换其他人就趁机回家或者忙别的事去了。他没走,继续在剧组待着。工作人员私下都夸他敬业,他听说后“嗨”了一声,“我享受着呢。”说到累不累的问题,他很认真地分析起来,“其实拍电影不像拍电视剧,电视剧那太累了。拍电影呢,一个镜头完了换到下一个镜头之前,又得重新布光,少则半小时,多则一个半小时,这时我就休息去了,一天下来也不是连续作战,最多也就10小时,8小时,有时候5小时就没事儿了,不是那么累。”
其实,累不累,说到底也是心态问题。他指着眼前一个普通的玻璃水杯说:“比如这杯子,我觉得它好看,就好看。有人看了可能会说,这有什么好看,不就普通一杯子嘛!”比如片场生活,“我知道每天都要研究剧本拍戏,但是我喜欢,我就不觉得难受。如果你老想着赶紧演完戏,把钱挣到手去买房子买车什么的,那就累。我不会这样。不能想你现在专门干,干干干,完了之后再去享受,那不行的。”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自己也并非从开始演戏的第一天就把演戏当成生活。“原来是老觉得要赶紧干完活,不会享受。这次,时间特长,我就觉得这是生活中一部分。”剧组生活寂寞清苦,葛优却怡然自得。“这一年挺舒服的,每天拍完戏回去喝个小酒、聊个天。我媳妇也都跟着我去剧组,等于把家都‘搬’过去了。我就真的把演戏当成生活一部分了。”
2磨戏
“这样想戏,别人看着痛苦,我自己其实苦中有乐。”
葛大爷患有严重的失眠症。和演戏一样,失眠也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十几年来,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凌晨三点半以后才睡着。睡不着的时候想什么呢?
“就是想戏啊,想怎么才能演好。”
冯小刚观察到的葛大爷,在片场和其他演员最不同的地方是:休息的时候,别人可能忙着聊天,玩手机,打电话,葛大爷则只做一件事:闭目养神。一句话也不说。刚开始的时候,别人都以为他睡着了,冯小刚心里透亮“他这是在琢磨着呢。”
葛优爱磨戏。
这回拍《赵氏孤儿》,他和陈凯歌是自18年前《霸王别姬》后的再次合作。拍摄时,每天他还在化妆,陈凯歌就过去找他了“他一走过来,眼睛一亮,一笑,就说又有好主意了。”葛优不自觉地模仿起了陈凯歌的表情,眼睛发亮“他每天都有更好的新主意。我一听,有时候和剧本有天壤之别,但是听着就觉着来劲,演起来也舒服。”陈凯歌也是圈内出了名的爱较劲儿的导演。两个好戏之人在一起,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刚好是合了折子。”
葛优在《赵氏孤儿》中的哭戏,几乎都是背着拍的。这也是他和陈凯歌在现场“磨”出来的“你注意到没有,生活中的哭全都是有掩饰的,除非你是想闹事的那种,只要是悲伤的哭,全都是避着人的,收着的那种,这次我们就用了。”说到戏,葛优明显情绪高涨了起来“我们刚好合拍。凯歌导演也多次在现场说我们弄出火花来了。”
在他所出演过的一系列喜剧中,葛优的哭戏或许并没有给观众留下太多印象,但他对哭戏显然琢磨得不少。他说起这么一件事“我看过一个纪录片,妈妈含辛茹苦在深山里边把女儿养大了,后来女儿考上大学,离家去上学的当天,早晨吃完她妈给做的早饭,临走的时候,她妈在洗碗什么的,女儿过去喊她:‘妈,我要走了’,当时她妈在洗碗啊什么的,就是不回头。这个镜头其实连妈妈的表情都没有,但是这一连接起来就成戏了。这个就很感人啊。”
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或者在片场闭目养神时,葛优琢磨的大多数尽是这些事,白天要拍的戏,别人刚送来的剧本,一躺下身,排山倒海地都来了。“这样想戏,别人看着痛苦,我自己其实苦中有乐。你把这个戏演好了,把想法实施了,得到结果了,有时候演了好戏,晚上都想喝酒,就觉着特别舒坦。”
末了,他还自我安慰似地说,失眠这十多年,都是靠吃药入睡的,以前怕这药对身体不好,后来想想他母亲也吃了40多年安眠药,就有心理暗示觉得这药没事。前几年他还为此看过心理医生,觉得特别有用,医生告诉他使劲睡就会痛苦,所以干脆睡不着就想着不睡。“所以,原来我觉得痛苦的过程,现在就躺着,养神。”
3练功
“姚二嘎就是那种人,一演就对。我一看他的戏拍了,就赶紧不聊天去看他演戏去了”
圈内人习惯性地称呼葛优为葛大爷,或者葛爷。一个“爷”字,是对他今时今日地位的尊重,也是对他演技表达的一种敬意。
葛优其实没有上过任何专业演艺学校。很多人津津乐道于葛优入行时的经历:1976年,葛优中学毕业之后,到昌平兴寿公社香屯大队插队养猪。为了回城,葛优连续报考多家艺术学校和团体,因为相貌不出众屡次被拒于门外。最终,因为表演了以他自己两年插队生活为题材的话剧《养猪》,他终于考入全国总工会文工团。这是葛优表演生涯的起点。
在我们的聊天过程中,葛优没有再谈这段经历。但这段经历对他的影响之大,到今天仍然可以看得出来。今天俨然成为“大腕”的他,仍然延续着“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这个最朴素的表演理论。演员其实是个离普通老百姓生活挺远的职业,葛优多年来演出的却是最能代表普通老百姓的小人物。他怎么去接近普通人的生活呢?
葛优的秘诀是:观察。
以前他去菜市场买菜,有时拎着菜就走不动了,光顾着看人家怎么讲价。偶尔去超市,他会饶有兴致地停下来看别人怎么挑鱼配材料;去饭馆吃饭,他都会留意别人吃饭的样儿,夹菜啊、盛汤啊,每个人都不一样的。“我觉得就是需要多观察。刚做演员的时候,老师说要观察生活,便于自己在小品中练习嘛。我现在不是特别积极了,但是没忘这一点。”说到这里,他的兴头又来了,讲起最近观察到的一件趣事:“有天我开着车,看一男的骑电动车在路上跑着,一手扶着车,一手还拿着手机边发短信,盘着腿,你要看不见,肯定想象不出来。我自己肯定不会盘着腿这么骑车……”乐完,他说,以后拍喜剧,有机会要把这段给放进去。
很多类似的观察收获,都被他放进了戏里。
“比如《活着》的一场戏。我发现孩子哑巴了,在灶台上说,‘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因为那部戏老哭,所以我在灶台上这段话是含着泪花说的,没哭出来。你不能是只有泪水没动感情。我演这种戏都是用真情实感的,感情真的时候,连你说话的声音都不一样,装不出来的。”这部戏,是张艺谋导演1993年的作品,它让葛优第一次到达了自己演艺事业的高峰———荣登当年戛纳电影节的影帝宝座。
聊起来才知道,“影帝”葛优,原来也有自己“羡慕妒忌恨”的演员。“我碰过一些这样的人,比如原来和凯爷合作过的姚二嘎,他拍戏的时候,我在这边和人聊天呢,一看他的戏开始演了,我就赶紧说‘等会儿,我去看看他演戏去’。”他口中的姚二嘎,原名姚建国,2001年过世,曾经出演过陈凯歌的《边走边唱》,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都不是主角,很多观众或许根本没有留意过这个演员。但这么一个人,却让葛大爷心服口服,“他就是那种人,一演就对,就那么一人,吸毒死了。”
拍《赵氏孤儿》时,和他对戏的“小赵孤”是第一次演戏。在片场时,每到他演,葛优也在一边看着,又惊又叹地问陈凯歌:“你说他怎么能这么演呢!我真得学学。”陈凯歌说:“葛爷都这年纪这地位了,他还懂得向刚演戏的小孩子学习,这有多难得!”
葛优曾经说过,50多岁是男人最好的时候。因为以这个年龄的经验和阅历,看人看事的态度,是游刃有余的。很多人劝游刃有余的葛优:不如转行做导演吧。他不是没动心过。十几年前,他和梁天,谢园筹款六万成立了好来西影视公司,这个公司到现在依然存在,他依然挂着个“艺术总裁”的虚职,但他还是没有“转型”。前些年还尝试过做餐馆生意,现在完全不折腾了。甚至,他都不再去想演戏能演到什么时候这个问题,“这个都不由你自己定,不用考虑。有个国外的演员到了90多岁又演一戏还得了什么奖。有可能我到80岁的时候又演了一特牛逼的戏。”谁说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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