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国希望自己能演不同的角色,认为这样的演员才是幸福的。本报记者 郭延冰 摄 |
1958年《茶馆》在首都剧场首演,引起轰动,剧中于是之(右)扮演王利发,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
1999年林兆华导演要重排《茶馆》,梁冠华(左)演绎了一版幽默亲和的王利发,演了226场 |
电视剧《茶馆》剧照。陈宝国(在线看影视作品)说,如果电视版的《茶馆》得到大家鼓励,年底就带着原班人马上舞台 |
在《茶馆》首播发布会上,陈宝国诗一般的一段话成了不少媒体报道的“导语”,“50年前,老舍先生在写《茶馆》的时候,北京西城有一个男孩降生了,后来这个孩子读了《茶馆》,上了中戏,一直梦想着演《茶馆》,没想到如今他真的演了《茶馆》,而且他几乎动用了生命里所有的力量把这个人物演好。一个还算勤奋的演员终于能演这么一部有着极高艺术水准的戏,我现在的感受就是:梦想成真。”
在陈宝国看来,王利发是他梦想了50年的角色。他说,扮演王利发的感觉很美好,这种感觉美妙到无法与人分享。虽然和之前他扮演的汉武帝、朱元璋、嘉庆等皇帝相比,王利发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人物,但这也是陈宝国最为看重的一个角色。采访当天,陈宝国早早就来到了约定地点,直到采访结束,他还认真地和记者讨论着剧中的细节问题。对于即将可能到来的争议,陈宝国也显得很坦然,“我自己可以谅解自己”,这句话的背后,也可以看得出他对于王利发的用心之深。
采写/本报记者 刘玮
盼播出
一提起《茶馆》心里堵得慌
新京报:之前你演过很多不同的皇帝,这次演《茶馆》中一个老北京的掌柜,两个类型的反差这么大,有没有觉得有压迫感?
陈宝国:我当时演皇帝演得多,因为那时候都是古装戏,而且皇帝这种角色可能是作为一个男演员都比较容易被吸引的,包括他的人格魅力。我演的汉武帝、越王勾践、朱元璋、嘉庆这几个皇上也是有选择的,在个性上都是有所区别的。我就是个平民,凡人俗子,老百姓的生活对我更亲近。我倒是没有刻意说演过了帝王再去演平民,演了平民再演帝王。因为在选择角色的时候,我只是觉得,说句稍微胆子大点儿的话,我就是想不断地颠覆自己。我做演员做了30年,至今还在演着戏,这么多年来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做演员的不重复自己,不重复别人,你的生命力才可能长久一些。要不然的话你很可能就会淹在这里头,尤其现在剧目这么多。
新京报:在《茶馆》杀青的时候,你说08年咱们看奥运会,09年看《茶馆》,现在是2010年世界杯完了这个剧才播。这段时间里是不是心里挺焦急的?一直盼着它上央视播,但是一直往后拖。
陈宝国:那怎么办呢?因为业内也有很多同事在问,每次见到你们记者也问。有时候我忙别的事给忘了,有时候是故意不想想这事,一提起来吧,也堵得慌。大家拍了一个戏,就想早日见观众。
新京报:在你看来,王利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宝国:你要说分析这个人物,笼统地来说我不好归纳得那么准。其实不是不好归纳,我是不愿意去把他归纳,因为王利发之所以是一个经典的人物形象,因为他复杂,不是几句话能说得了的。凡是几句话就能把一个角色概括了的,你放心好了,不是一个好角色,不是一个好人物。所以我一直以为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就是我对这个人的理解。
塑人物
我跟着王利发一辈子活过来
新京报:很多人看到你,都会感到你的目光如炬,一看就有一种威慑力。在演这个王利发的时候你怎么去处理你的眼神,做没做一些什么细节的功课?
陈宝国:你说到这个技术性的问题,我一定会做很多功课。大家都觉得我眼睛贼,眼露贼光啊,这人不善。可是演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渴望的也是有这么一个能够颠覆我以往表演的角色,颠覆我表演习惯的角色。每个人都有习惯,生活有生活习惯,演戏创作也有习惯。这跟他的经历,他的文化底子都有关系,谁也脱不开这个。我演人物愿意抓外化。我记得我拍汉武帝的时候,到了老年的造型,我们迟迟拿不准,我、化妆师、池小宁跟导演经常一块谈,就是找不到一个模特。后来我就说黑泽明的《乱》那个男主角,武帝的晚年是不是会有这种状态。大家问为什么呢?我说四个字,孤家寡人。大家就说按这个造吧,试一试。
新京报:除了剃掉了你标志性的浓眉,你还在外形上做了一些什么样的改变?
陈宝国:《茶馆》我主要考虑外化,因为首先我要改变我的形象。我先把眉毛解决了,把眉毛剃了,这人要没了眉毛太可怕了,洗把脸不擦脸,这水顺着往下流,原来这是房檐。没这几根毛就往眼睛里流。有了几根眉毛就顺着边走了。我头一回洗脸真的,哎哟,打生下来我头一回有这种感受,直着走了,不拐弯了,房檐没了。眉毛剃掉,头发剃掉,一下子就把我跟这个人物拉近一大块。样儿变了吧?变了。但是还不是王利发。把我这些骨骼尽可能的平民化以外,还不能显得脏,王利发不是农村人,不是脸抹黑了就完事。就是在那里边还有寻求这种层次的变化,包括跟灯光师都有沟通,只不过我们不会一眼看到那么明显,但实际上都在做着这方面造型的工作。剩下的就是我的事情,就是我自己怎么消化这个剧本,消化这个人物,怎么去把他给鼓捣出来。我要去找他生活当中的状态、习惯。
新京报:从片花中有一些镜头看到,王利发在迎接客人的时候腰有点弯,但是背是直的?
陈宝国:王利发在戏当中说,凡人见着了就作揖就磕头就请安,实际上他不是。你想要是生活当中这么一个人,他不可能成为一个戏剧人物。刘麻子的出场我都没站在门口,原来规定站在门口的,我给改了,不站在门口,不能说进来剧中一百个人,每个人都站在门口,“您来了,您好,您里边请”,不可能。他一定要有人物关系。腰不能弯,我把我的胸含起来了,就是他给扣起来,两个胳膊是耷拉着,习惯了,谦恭嘛,这人一谦恭就这样。就是他会有一定的设计。
新京报:记得杀青那天你好像情绪很激动?
陈宝国:对,杀青那天我真是有点舍不得,我都挺想哭。拍戏的时候,没事我就会在茶馆那个空间里走来走去,你想在那儿呆了六个月,从冬到春到夏,无冬立夏啊,挺有感情,像在那儿活了一辈子。王利发一辈子我是跟着活过来的。我真不想离开那个后院,有感情了。这也说明我也进戏了。还有一点就是我觉得这个电视剧太残酷了,别看我们拍了六个月,几千个镜头,几百场戏,但是我们所有的每个镜头就是演一遍。毕竟我们面前有一座大山——话剧。舞台是几十场几百场,这些大艺术家们大半辈子滚在一起,天天磨合、碰撞、交流,跟人物浸在里面,润在里面,哎呀,何等的幸福,太幸福了!所以最终呈现给我们的表演,我们就感觉到那种艺术的享受。电视剧没办法,确实就一次性这个很残酷,我们只能表演一次,错了,对了,就是它了,就给你记录下来了,已经钉在那个板子上。
陈宝国
1956年生于北京,1977年陈宝国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后分配到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工作。影视双栖演员,迄今已经成功塑造了白景琦(《大宅门》)、汉武帝(《汉武大帝》)等经典荧屏形象。曾获得过一系列的电视电影大奖。2009年被评为国剧30年最具影响力人物;2010年5月29日获第三届华鼎奖中国最佳公众形象演艺名人。
答质疑
演王利发有豁出去的感觉
新京报:首播发布会的时候,你说了一段话大家印象都很深,你说50年前老舍先生写这部戏的时候,你刚好出生,之后上了中戏,到现在终于找到这个角色。你怎么对《茶馆》这个剧有这么多年的深厚感情?
陈宝国:因为我生在北京,我是个北京人,这个就是没有办法的事。学了戏了,学了表演了,一定会接触到这个戏,会接触到这个人物。当你就业以后,成为你一个职业,你一定会产生一个梦想,我相信每个男演员都是这样。我有这种感受,就是演完了王利发,我就自己感觉心里很踏实。现在有很多诱惑,有些诱惑有时候在这一阶段能够支使得你五迷三道的,尤其那种物欲,会让你忘乎一切。但是在职业上,我相信每个演员都会有梦想,演王利发就是我一个梦想。我到后来都不想它了,但这个梦想还存在着。而且真的实现那一天,我记得制片人李功达老师通知我的时候,我那个激动啊,挺莫名其妙的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很美好,人一辈子作为一个演员能够有这种感觉,我觉得太幸运了,这种感觉也无法与人分享。
新京报:王利发算是你的一个情结?
陈宝国:我是觉得一个演员,你可以演30年戏,可以演40年戏,可以演七老八十,就是过瘾。现在演戏也是过瘾。但是像王利发这样的角色一辈子碰不着一回,全中国男演员你打听去,说《茶馆》王利发你演,哎哟,那就是天上掉馅儿饼砸你头上。我想如果观众能够给我们一分肯定,我就认为是六分鼓励,我们就可以忘着胆子再回台,如果大家对电视剧《茶馆》还是觉得值得鼓励的,那我们电视剧的原班人马年底会在舞台上演一次《茶馆》,我还演王利发。
新京报:电视剧播出以后肯定会有人把于是之先生的那版话剧和你这版比较,你现在有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和压力?
陈宝国:这种说法不是今天第一次听到了。打一开始接这个戏的时候,这种提醒和比较就已经不绝于耳了。好在质疑声我听得不多,因为质疑的时候人家没当着你面说,但是我想一定有的。但是我是觉得于老先生和他同代的那些大艺术家,那是在我们面前的一座山,一座高山,一座大山,那是一块丰碑。我们后人为什么都想去演呢?怎么说呢,这个也是一个动力吧。
新京报:如果播出以后会有一些声音,比如说你演得不如于先生好,你能接受吗?
陈宝国:很有可能会有这种声音。但我自己也能够谅解自己,或者说自己给自己找点辙吧。我们是小演员,还有我们电视剧的长度长,篇幅多,我们人物比舞台上篇幅多,我们不好说更丰满,但是我们篇幅会站在这儿。王利发有情感戏了,戏剧离不开情感。我倒没有那么复杂。我没把它当成一个对于我的演艺生涯有多重大的意义,虽然是我一个梦想,但是梦想跟意义不太一样。我仍然觉得它跟以往拍别的戏一样,演其他人物一样,就是很正常的一次表演创作。我没有那么多的负担,我也没有给自己施加那么大的压力。我也庆幸自己演王利发有豁出去的感觉。但是一定会有比,这种比对我来讲也不是头一回遇到了。同样一个人物题材两边同时拍了,别人也拍,我们也拍,两个碰一块了;30年前,我第一次演《赤橙黄绿青蓝紫》,我们两个戏一个电影一个电视剧在同一个场景拍,你拍完了你撤出去,电视剧组撤出去了,电影剧组进来了,用的是一个场景。既然碰到了,那怎么办呢?但最好以后别出现这样的情况。当然我说的不只是名著改编,我觉得同一个题材别两个同时上,浪费。
谈戏霸
我莫名其妙被冠之以名
新京报:现在还有什么角色在你心中觉得特豁得出去,特想演的?
陈宝国:我有很多角色没有演过,我只是想不重复我以前演的,还有最好不重复别人的。因为对于我来讲现在这个年龄段,是一个比较黄金的时期。体力还有,经验也有了,对人对生命对社会也都有点认识了,技能也都上升了,就是等机会。我庆幸自己有这个机会,但是这个东西是要自己去争取,但是我不善于争取。我从打演戏开始就没要过角色。所以我就总期盼着这一点运气,但是真正想演的不找你,觉得你不合适那也没办法。说老实话,我有一点点那种,怎么讲,我希望能有个超级角色来演,但我不希望跟超级的大腕一起。年轻的时候可能想跟超级的大腕合作,会在宣传上增加曝光度。是叫曝光度吧?但我一直很回避这个,演员最好少以平常生活的状态出现在公众面前。演员就用角色说话,其他的全是扯淡。
新京报:你为什么不愿意和其他大腕一起合作呢,怕别人抢戏吗?
陈宝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很愿意和优秀的演员在一起合作。但有的戏,真的是靠超级大腕来搞发布会,靠炒作的那种我不是特别愿意。我拒绝过很多这样的戏。我一看人物,不好说苍白吧,但是确确实实你打不起精神来,你产生不了冲动。那个首映式,红地毯,几千万的砸进去宣传,大家热闹,最后观众真正把灯一关,看的就是你这个东西,这个是实打实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像那种太多了,一年几十部戏,几百部戏,这样的场合每个月都有,大家也都看腻了,最后是看什么?还是角色。那种作秀的东西没意思。
新京报:听说出演《宝贝计划》,你就是想看一下像成龙(在线看影视作品)这样的班底怎么来运作的?
陈宝国:对。我就是想去香港看看成龙他们是怎么拍戏的。他们制作跟我们不一样,真是有区别。包括拍一张海报都有区别,我们拍海报就没有集体坐在一块,说六个人一起拍个海报,我也不知道是因为凑不齐人还是什么原因,反正我们就是一个人一个人拍,告诉你这是张三的,这是李四的,还是王二麻子,然后你就站着拍了走,最后人家合成,大家还都其乐融融。
新京报:你心目中的超级角色是什么样的?
陈宝国:我所谓的超级角色,就是我以前没有演过的。年轻的时候我从中戏出了门,那时候也算是个戏剧青年,年轻狂妄,有理想,有梦想,我就立志像今天这样,要演不同类型的角色。那个时候别人说,你得先把自己的路子秤准了,演两三个小生把形象给立住了,这个路子吃牢了,然后你慢慢地再碰别的去。但我年轻的时候就东撞一头,西撞一头,给我的好角色,那时候算超级角色了,我不演。我就找那个歪瓜裂枣的,犄角旮旯的演。《神鞭》那个人物救了我,他在我很年轻的时候让我产生了自信,一个演员一旦产生了自信,可了不得。
新京报:现在有什么角色是想演的?
陈宝国:我能想到的《白鹿原》的小说我喜欢。
新京报:网上一直有人把你称作“戏霸”。“戏霸”一般都是比较难合作的演员,你本人接触起来很亲切。当你听说这个词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想法?
陈宝国:我想大家总想找出个戏霸来,把名冠在我头上了,我也挺莫名其妙的。我参加过很多戏,我现在拍戏就有两条是接受不了的。第一条就是不同期,后期配音,这个是我接受不了的。经验证明,包括有一些京味戏,后期配音事实证明了就是不灵,演员不在状态了。我演完《茶馆》去演《智者无敌》,你再让我回到《茶馆》来,回不来。就是回来,能回来20%就不错了。他不是全身心的浸在这里头。他已经灵魂出窍了,你让他再拉回来,我觉得那又是一种摧残,太残酷了。第二个就跟我们现在采访一样,在摄影机的后面一定要有我的对手,我能够看到他。我们这场戏所有的演员都是对词的,都是给词的。那么我在这儿演,秦二爷就在我对面,对不起,卸了妆,还要对词,大家都是。头三天这个规矩一立成了,这个组就是这个规矩。我们这个没有助理搭词的,提词的,没有。都是剧中的人物饰演者,哪怕卸了装了,也要在那儿搭词。
说儿子
他当演员不会有我这样的成绩
新京报:现在大家都在谈论你儿子想要子承父业当演员的事,你支持不支持他进入演艺圈?
陈宝国:说老实话我不支持。我就因为不支持才把他送出去,送出国去11年。没想到十年以后他成人了,他已经可以自立了,但他还是喜欢这一行。我本来特别不愿意说这个,今天是觉得跟你是朋友才说。送他走的原因之一倒不是为了求虚荣,原本是想让他接受比较好的教育,再一个就是让他远离这个行当,断了他的念想。没想到11年后,他还是想做这行。我想我不乐意也没办法。
新京报:在业内你的资源应该很多,你会为儿子去找一些朋友帮忙吗?
陈宝国:这个道理我都明白,你要说资源我有,虽然我不是一个能够张嘴求人的人,不习惯,但是这个资源是有。我现在觉得也没那么急,让他自己去碰一碰,碰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的本事可能也就会长。
新京报:你对儿子费尽苦心,那么小的时候就把他送出国,远离这个圈子,是因为你很坚定地认为这个圈子对年轻人会有一些不好的影响吗?
陈宝国:那倒不是。反正这个圈子对我年轻时候的影响就挺好。至少我们这一代是这样。现在我仍然觉得这个产业是个阳光产业,我们做的工作是跟灵魂有关系的。但是我就不想让他从事我这个行当,很艰难,这点体会我有。
新京报:比如你儿子如果像你一样,经过这么多年,慢慢地演到一个像王利发这种梦想的角色,体会到你现在的这种幸福感,那不是很好吗?
陈宝国:(沉默数秒钟)他不可能会有我这样的……怎么讲,我想他不会有我的成绩。
新京报:你觉得他对演戏有天赋吗?
陈宝国:我还真没有跟他说过这个问题,因为同意他演戏这个弯我也刚刚转过来。我只觉得我应该尊重别人,包括我的孩子。他对他的人生有自己的理想跟取向的时候,我应该尊重他。但尊重跟支持是两码事。
新京报: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你这么不支持儿子从事演艺事业?
陈宝国:这条路多难啊,我自己走过这条路我觉得挺难的。我那时候20几岁,先生就是那么教的,要自己一步一步的走。虽然别人也可以有捷径走,我这么多年就是这么走来,一直在寻找这种角色,找啊找,碰啊碰。这条路真的不容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