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圻在《建国大业》中扮演的李宗仁

《天地英雄》中的马贼角色，曾经令王学圻感到不安

　　当年，中国“第五代”导演拍出《黄土地》、《大阅兵》等开山之作时，王学圻跟着陈凯歌、张艺谋，见证了“第五代”的早期成长史。凭借去年《梅兰芳》里“十三燕”的成功，63岁的王学圻进入了更多导演的视野中。今年9月，他将在三部重头电影中出现。　　

　　从艺30多载，王学圻这个老戏骨，堪称“催生第五代导演”的演员第一人。 他主演过陈凯歌、张艺谋联手的成名之作《黄土地》、《大阅兵》；20多年后，浑身是戏的他，又在陈凯歌执导的《梅兰芳》中凭借“十三燕”这个角色，再度进入创作高峰期。

　　9月公映的《麦田》中，他扮演郡主；国庆档期的献礼片《建国大业》中，他是和蒋介石明争暗斗的副总统李宗仁；贺岁档大片《十月围城》中，他是乱世富家商人，却召集了“三教九流”的义士甄子丹、梁家辉、谢霆锋、胡军、曾志伟等，展开一场殊死战斗。

　　在北京，王学圻自己开车，来到咖啡馆接受记者的专访。这位14岁入伍、拥有“将军级”军衔的老戏骨“说学逗唱”，让这场采访更像是听抑扬顿挫的精彩说书，整整侃了3个小时。

　　王学圻平日不跟圈内人混，喜欢在家整理家务、刷碗。已经63岁的他，心态和体态都相当年轻。他听音乐，喜欢周杰伦：“那首《东风破》写得有意境！”中间招呼记者再加茶，还冒出最新流行语：“你尽管喝，我买单，咱不差钱！” “趁现在能演，我还是想好好拍点戏。至于采访，我应该没泄什么密吧？”酣畅淋漓地讲完之后，王学圻来了这么一句。

　　第五代身上就是吃苦、认真

　　坊间一直流传着一个段子。一次，王学圻特别认真地向陈凯歌提议：“凯歌，这两部片子你们哥儿几个都出名了。现在如果联合起来再搞一部片子，也不要挂什么导演、摄影，就是集体创作，准是好片子！”

　　凯歌把放在腿上的双手磨擦几下，慢慢说：“可能吗？”有人把这原话传给了张艺谋，他听完，立马一笑：“不可能吧！”这话又给何群说了一遍，他当即哼出两个字：“扯淡！”

　　王学圻也讲了这个段子，不过他强调这个事情的真假已经不可考了。但是这三个人的反应倒是很有趣，典型地记录了这三个人的性格特征——“一个艺术家、一个政治家、一个泼皮”。

　　当年，中国第五代导演拍出《黄土地》、《大阅兵》等开山之作时，王学圻跟着陈凯歌、张艺谋，见证了第五代导演的早期成长史。大家一起过着苦日子，却心怀艺术的远大理想。

　　王学圻还记得拍《黄土地》的时候，自己被空军政治话剧团派去演一个话剧，不放人出来演戏，急得陈凯歌要带着张艺谋、何群，三人到广州找一个副厂长帮忙调人。

　　那时候大家都没钱，也没出过门住酒店。王学圻先到广州，按照何群的要求，以每天50元的标准，订了一个靠近火车站的三星级酒店。陈凯歌一行人到了，觉得酒店不错，可是何群刚进酒店没待到1分钟，就从屋里冲出来：”退了，退了，这么贵，我说的是两个人住50块钱！”

　　当晚，4个人挤在一个标准间里，加了一张床，还有一个人要睡地上。到底谁睡地上，王学圻不记得了，只记得张艺谋和何群都说要睡地上。

　　王学圻告诉他们：“我这几天都是在火车站附近吃包子、饺子，这宾馆里也有餐厅，不过没吃过。”陈凯歌就说：“今儿，跟我。”那时候宾馆还是用黑板写菜谱，看着菜谱大家都没说话。半响，何群来了一句：“你说丫怎么这么贵！”“那我们也去吃包子、饺子吧！”张艺谋提议。后来，4个人就蹲在街边的矮板凳上，吃了两斤饺子。席间，陈凯歌说的话题还是：“我们这个片子，将来在国际上……”

　　吃完饭，4个人在商场里看到一件美式帆布夹克。张艺谋说：“这个不错。”何群说：“这个色儿正。”4个人站那儿看了足足有30分钟。“夹克的价格大约是60元，但是他们包里所有的钱掏出来都不够。”王学圻回忆道。他记得当年进录音棚的时候，张艺谋穿的袜子前后都是破洞。“这些事儿，说了你们也不相信，当年大家就是这样的。那时候就是不讲究吃，不讲究住，大家想的就是对艺术的要求。”

　　拍《黄土地》时，王学圻扮演的人物挑水时走的那条路，要制造出已经有人走了一辈子的效果。剧组雇了几个农民每天在上面走来走去。为了让路中间发白，两边发暗，还要在中间掺上面粉。为了找到剧组想要的拍摄地——一边的山舒缓、绵延不绝，另外一边陡峭如壁——王学圻跟着陈凯歌、张艺谋走了好多地方去选，袜子磨破了好几双，张艺谋每天扛着摄影机，肩膀都磨出了血，于是想：“如果有一天能够躺着拍电影，那该多好啊！”

　　“那是我第一次和第五代导演拍戏，当时就觉得他们的认真、执着，这种东西让我一辈子都要记住，也潜移默化到骨子里面了”，王学圻说。

　　“十三燕”就没给我准备替身

　　“我演不成没关系，这么多年了，我还能挺一阵儿。”登机前，王学圻拿着手机给陈凯歌回了个短信。他已经记不太清楚是多久前，陈凯歌约自己吃了两顿饭，却直到第三次的“便饭”才提起，有部戏叫《梅兰芳》。

　　“戏很重，你琢磨琢磨。”陈凯歌当时这么对他说。不过此刻王学圻心里想的是，这事儿可能要黄，因为“凯歌挑演员向来变数很大”，况且这次要演一个“伶界大王”，不会京剧的他多少对“十三燕”这个角色有些发怵。 他没有料到的是，下飞机后，自己的手机几乎要被陈凯歌的短信挤爆了。陈凯歌让他立马到办公室来，劈头盖脸就问：“你什么意思？到底怎么啦？” “凯歌当时急了，以为我不想演。但其实，我以为他定了别的演员。” 20多年后再次和陈凯歌合作，上来就发生了理解上的误会。

　　“十三燕”角色的出彩，让低调多年的王学圻重新回到观众视野。媒体评价，是王学圻的演技让《梅兰芳》变得值得一看，他的光芒甚至超过主角黎明、章子怡等。陈凯歌事后对王学圻说：“学圻，你等待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到这个角色。”

　　王学圻也承认：“我甚至把它当作演艺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机会。”

　　没有看剧本，没接触过京剧，王学圻心里没谱。2007年的大年初四，他到了京剧名家李舒先生家里，拜他为师。从跑圆场、整云手、甩髯口开始，整整苦练了4个多月。

　　《梅兰芳》中的所有京剧戏份，完全由王学圻亲自上阵完成，第一个镜头，王学圻就拍了37遍。他曾向陈凯歌提出，最好能备一个京剧替身，导演也答应了。等拍完之后，陈凯歌才告诉他：“其实我根本就没准备给你找替身，你说你这身板，我去哪里给你找人去？”

　　王学圻14岁入伍，后来考入空政话剧团，80年代开始涉足影视圈。除了出演陈凯歌的影片，他还和何群、何平等导演合作过《凤凰琴》、《天地英雄》等多部影片，堪称“催生第五代导演”的演员第一人。

　　何平《麦田》首映时接受记者采访，说：“我的电影里，女主角一定不会重复，但是王学圻我一定会用！”因为在他看来，王学圻是个有创造力的演员，可以胜任任何角色。

　　在《天地英雄》里，王学圻演了一个马贼。当时，何平找王学圻演这个角色的时候，他足足考虑了3年，还很担心：“我演这个合适的吗？团里的领导会怎么看我？会不会很奇怪？家里人会怎么看我？我以后怎么做人？……” 那时候，王学圻接的多是正义凛然的党支部书记一类的角色，一时间还无法迅速适应商业需求做出改变。何平给他看剧本，他就开始出汗。但接拍这部戏后，在片场，他每天都特别兴奋。“我演了一辈子的戏，却从没演过如此兴奋的戏，因为我太自由了！我一会儿跑到何平那里去问：我可以这么演吗？我可以那么演吗……后来领导也说不错。”说这些的时候，王学圻仍然满脸兴奋，那个马贼角色的突破，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拍完《梅兰芳》，王学圻突然忙起来了：“我觉得这是我最好的时候，我应该珍惜机会，好好拍点戏。”

　　今年9月，王小帅的新作《日照重庆》即将开机，王学圻和范冰冰将再度合作，扮演一位远洋油轮的船长，去重庆寻找儿子。他透露，陈凯歌的下一部大片《赵氏孤儿》已向他发出口头邀约；张艺谋被推迟开机的西部片，也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B =《外滩画报》 W = 王学圻

　　有史以来最漂亮的李宗仁

　　B：20多年后再与陈凯歌合作，你觉得他有什么变化吗？

　　W：凯歌比以前更认真了，但对电影还是一丝不苟。以前拍戏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天只有5毛钱的补助，但真干起活来不讲任何条件，不讲吃住行，一门心思拍戏。我们一伙人翻山越岭地挑景地，有好的就立马拍。他现在对艺术的追求还没变，不过耐心更好了。

　　B：国庆档大片《建国大业》云集了演艺界的众多大腕儿，每个演员的戏份都不多，这对你的表演会有限制吗？

　　W：本来还觉得李宗仁的这个角色台词太多了，不如让我演一个戏份更少的的，就去客串露一个脸。结果剪辑完成后，听说我反倒成了台词“颇多”的主要演员之一。其实，这部片子是有它的意义的。韩三平导演让我来演，一句话就打动了我：“这是妈妈生日，做儿子的怎样都该有点表示。”所以，《建国大业》就是一部演艺界演员给祖国母亲表态的电影。过去，中国并不是一个富裕的国家，我们很想知道那些港台演员到底有多爱国。现在，我才觉得“血浓于水”，真的无关贫富。他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爹妈”，好不容易有家了，当然备加珍惜，哪怕只有一句台词，也都争着抢着愿意来演。

　　B：你在《建国大业》中饰演国民党副总统李宗仁，你是怎么看待并诠释这个角色的？

　　W：他们说我是有史以来“最漂亮”的李宗仁（笑）。我对李宗仁的认识改变了很多，原来只觉得他是文质彬彬的老头儿，现在发现他是个很有才华的武将。他非常帅气，生平也非常多彩，文武都有，而且对生活充满乐趣和向往，在国民党中享有很高的声誉。这个戏我就拍了8天时间，但是上海、天津、南京都跑遍了。我觉得老百姓看这部戏不会从专业上要求太多，但是《建国大业》从技术上还是很认真地还原了历史的状态。

　　B：《建国大业》与一般的主旋律电影有什么不同吗？

　　W：剧本用心了。它从人物入手，塑造典型。从这个片子，我还能感觉到李宗仁和蒋介石间的矛盾，这是我原来没有想到的。

　　B：同样是第五代导演，相比陈凯歌，你认为何平的电影特点是什么？

　　W：陈凯歌是个很好的导演，尤其在角色语言方面，那种细腻程度、文学性更强。你看《梅兰芳》的台词，基本上都是陈凯歌反复打磨过的，像“输不丢人，怕才丢人”。陈凯歌的台词都是很有味道、有学问，语言生动。何平则是个很讲究的导演，台词却很实用。比如在拍戏中，长刀怎么出，短刀怎么出，手势如何，《天地英雄》招式都不重样。他在这方面都要一一研究。

　　B：在《麦田》里，你的戏份并不多，为什么还出演了？

　　W:《麦田》的剧本原本写得太好了，非常精致，我个人很喜欢。故事就是讲一个姑娘到一个少妇的演变过程。但是，拍摄过程中，导演的思路一直在改变，包括后来剪辑时的调整，结果现在看上去似乎和预期的不同。我和何平导演合作过三次。他永远让我演“得瑟”的角色。我是“主旋律”演员，但何平让我演一个马贩子。中国任何导演都不会这么用我。我也问他：“你怎么会找我演呢？”他说：“我觉得你就是，你有那一面。”他拍片的路子非常聪明，感觉与他人不同。他本身是有阅历的人，是美术出身，在造型、审美方面都很有造诣。而且他本身就有阳刚的气质，很男人，有力度，是个汉子。但是在讲故事方面，比如当年拍《天地英雄》，也是没办法，半个多月都被天气所困，很多场戏都没拍，所以出来的效果就打了折扣。

　　就是演不来激情戏

　　B：《十月围城》是你第一次与香港班底合作，也是你比较少参与的商业大片，怎么会答应参与这部影片？

　　W：我很喜欢挑战新鲜的东西，我也一直没有拒绝和港台那边合作。虽然语言、表演形式等文化上会有差异和不适应，互相讲的笑话也可能听不懂，但是这就和上海人听不懂北京的笑话一样。艺术的魅力就在于它没有定式，而是可以去探讨的。这次有机会参与《十月围城》，让我对他们有了新的认识。我没有想到这些港台演员这么能吃苦，对电影这么执着而狂热，我非常感动。他们都是真正付出过，才能够有现在这样一个位置的。我也希望通过这次合作，去挖掘更多自身的表演潜力。

　　B：《十月围城》中有甄子丹、梁家辉、谢霆锋、胡军、曾志伟等众多一线男星，你觉得谁的演技最好？

　　W：他们每个都很刻苦，拍戏都很认真。没拍好就一遍遍来，熬夜没人怨的，拍戏过程中也没人打牌或是做别的事。他们的态度让我敬佩，比如像谢霆峰，大家都知道他是偶像派的，非常帅。片子里，他演一个给我拉洋车的车夫，身份非常低下，衣着更是破烂不堪。他的造型也很特别，缺一只耳朵，每次化妆要将近三四个小时，所以他化完妆就不卸了。拍一个礼拜，他就一个礼拜不卸妆，而且晚上就那么睡觉。白天有时他就蹲在地上，有时蹲在群众演员里，我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阿四就是这样的人，我要体会他睡觉怎么睡，掌握人物的状态和心理。在这一点上，他们的敬业精神确实使我感动。

　　B：在演员的身份之外，你还曾导演过杨丽萍主演的歌舞片《太阳鸟》，并荣获了国际电影奖，接下来还会有做导演或者编剧的想法吗？

　　W：相比之下，我还是比较喜欢当演员。演不了戏的时候，我就考虑当导演了，我还是表演欲比导演欲强。我演了一辈子的戏，现在有一些经验了，也有些机会，所以要珍惜。

　　其实《天下无贼》本来是我的本子。我的一个朋友下海了，买了《天下无贼》的小说版权，他觉得我干活认真，就问我想不想弄成电影。我拿过来一看，不错，于是就开始做本子。当时我也没定下心来，还演着《天地英雄》。闲下来才找编剧谈，找了八九个。后来我跟投资人说有这么一个本子，他们非常想弄。小刚还跟我说，要不咱俩一块儿合着导？我说不可能，你弄的是你的，我的东西是我的。我有点儿完美主义，毕竟做导演也算有点儿成绩，第二部不想太差劲，而且也没那个工夫和耐心，就给了小刚。小刚还在电视上谢过我，他拍的确实是另外一条路数，如果是我拍的话，会让巩俐那样的演员去演刘若英的角色。

　　B：你演的大多数戏都很文艺，有没有考虑过尝试商业性更强的角色？

　　W：昨天也有人问我，说王老师，你怎么没有演过喜剧。其实我演过，在《武林外传》里，我演郭芙蓉的爹。那是我们团的戏，非要我去客串一下。那时候就是闹腾，据说是一帮年轻人幻想的武侠电影，我也不知道别人的表演风格，就按照自己的演。我以前还演过一个轻喜剧，演一个在大学里教古文的中年教授，那个很好玩。我喜欢演喜剧，但得是一本正经的那种，我不会演动作轻狂的那种，我喜欢那种有点冷幽默的感觉，好玩。

　　B：你演了很多正面角色，现在挑角色，你还会担心这个人物的负面影响吗？

　　W：《梅兰芳》之后，我的片子多了，角色尝试也多了，和港台那边合作也多了。哪怕有文化隔阂，演员都愿意尝试没有尝试过的东西。不像从前演何平的戏，我还要想，别人怎么看我？领导怎么看我？家长怎么看我？儿子怎么看我？全村老太怎么看我……当年我演《让世界充满爱》时，里面有一个吻戏，演完一个礼拜没缓过神儿。当时是全军颁奖典礼后放这场电影，就在西安电影制片厂放，我一看要放这片子，赶紧扭头走。第二天，进了食堂，就听见旁边的孩子说：“王学圻在戏里跟人那样呢！”我当场就发晕。因为演惯了正气角色，所以那时候都不敢接一点反面的。

　　B：如果现在李安导演让您去演《色戒》中梁朝伟的角色，你会接受吗？

　　W：现在，我最不会演的就是感情戏、吻戏，更别说床戏。所以，我特别佩服梁朝伟，能演得好真的不容易。我拍感情戏，他们都得教我，怎么个手势抚摸好，怎么扒衣服好看，我实在搞不来这个（笑）。我也不愿意演那种无缘无故坏到底的角色。

　　B：你们这一辈演员，通常都是没有什么经纪公司与经纪人的。你怎么会选择把自己的宣传推广工作交给“范冰冰工作室”？

　　W：我和冰冰的几次合作，完全改变了我对她之前的想法。以前，我看过她演的《手机》，觉得她演戏不错，有爆发力。之后也没关注，因为我觉得咱不是一拨人，她太年轻，事儿也多。后来发现，她工作很认真。举个例子，她天天坐在马车上拍戏，谁都觉得挺正常的，没当回事儿，可有一天她没在，一个副导演给她当替身，坐了一天，竟然住院了，身上全是疙瘩，青一块儿紫一块儿。这时候大家突然想起来，范冰冰会不会也一样遭罪啊？我喜欢这种能吃苦、敬业的年轻人。我常说，做我们这行当，别人瞧不起，但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应该把它当一份事业来做。范冰冰是这样的人，很努力，而且也不娇气，很泼辣。现在别人有时候找我找不到，就干脆让他们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