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叶·比诺什这个名字,让你想起的是巴黎新桥上患有眼疾的流浪女画家,是在痛失丈夫女儿后勇敢找爱的音乐家遗孀,是在大漠中历尽战争磨难的护士,还是小镇上用自制的巧克力温暖人心的女神?那些都只是银幕上的朱丽叶·比诺什,确切地说,是她的某些碎片。画布上、舞台上、文字里还存在着一个又一个朱丽叶·比诺什。可她说那些都不是她,她不后悔,也不回望。朱丽叶·比诺什并非仅存在于她的头脑,她用身体生活,在艺术里生活,而这一切都只关于爱。
这次来到上海,她的身份是舞者。了却了多年来的中国梦之余,比诺什又开始兴奋地盘算着未来将与中国发生怎样的关系。无需预测,因为她总会让你意外。“我生活,就像我行走,不知道终点在哪里。”她说。
“一旦进去了,就想逃出来”
有着波兰血统的朱丽叶·比诺什,1964年生于巴黎一个文艺之家,父亲让-马利·比诺什是剧院导演,还是个雕塑家。母亲莫妮克·斯塔莲是大学的文学教师,当过演员。从小,比诺什就渴望银幕生涯,最终如愿被巴黎大名鼎鼎的法国国家戏剧学院录取。“这学校很难考,但一旦进去了,就想逃出来。我只在那儿呆了几个月,我忍受不了当学生的滋味。”这里,她说的是学校,她的一生却不断重复着这种经历。比如舞蹈之路,比诺什说,她已经走到了极限。“要不是有合同约束,我就半途而废了。”语气是开玩笑式的,但看得出,这把瘾过足之后,她应该不会再走上舞台。
18岁的她第一次出现在大银幕上,在帕斯卡尔·卡内导演的《自由美人》中扮演了一个配角。演员生涯的最初几年,她得到了所有演员艳羡的机会。1985年,她在戈达尔的《向玛丽致敬》里露了一下脸,同年,她主演了安德烈·泰西内的《约会》。又过了两年,菲利普·考夫曼根据米兰·昆德拉小说《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改编的电影《布拉格之恋》让她举世闻名。
回顾比诺什多年来的电影作品,与其说她是一部又一部地拍电影,不如说她是在与一位位导演相遇、相爱。“我不想当演员,这是我的原则。”她说,“为什么要当演员?我表演,因为这是我与他人相遇,或是反过来与我自己遭遇的过程。如果明天我被告知永远不能再表演了,我一点问题也没有。艺术不是牢牢抓住某样东西不放,艺术是发明。”
比诺什不止一次说过,她对电影成品的兴趣,远不及与导演在交流中摩擦出的火花,“我喜不喜欢这部电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没有在电影中做到最好。真正让我感兴趣的是,与好的导演合作时,他们会怎样启发我。”
“我一生都在寻找我生命中的那个男人”
在观众心中,比诺什是月亮女神,暗夜里的光辉令人心旌荡漾。在艺术里,她是太阳,时刻燃烧,寻找一切可能的出口。在爱人面前,她却是难以捉摸的海王星,轻则蛊惑迷乱,重则能耗尽爱情。她说:“我一生都在寻找我生命中的那个男人。”
与雷奥·卡拉克斯的相遇,让她体验到爱的强烈与危险。他们相爱的那几年里,除了在爱人的镜头前,她无暇把爱分给银幕。《坏血》和《新桥恋人》之间隔了五年,这是比诺什在事业上最悄无声息的五年。《新桥恋人》融资几度受挫,屡屡超支,比诺什对这部电影的信心却不受动摇,她为这部电影设计了海报,还写信给时任法国总统密特朗申请拍摄经费。就像故事中患有眼疾的女画家和跛腿流浪汉的爱情一样,太浓烈的东西只能存在于瞬间。电影上映了,恋人却散了。
《新桥恋人》之后,卡拉克斯用了七年才振作起来,《波拉X》(1999年)的糟糕口碑却让他继续沉溺。比诺什却用截然不同的方式继续着爱情冒险。1993年,她生下了儿子拉斐尔,孩子父亲是潜水教练安德烈·阿勒。
拍摄《屋顶上轻骑兵》时,她与男主角奥利维埃·马丁内兹坠入爱河。没多久,马丁内兹却因无法承载比诺什沉重的爱情,撒手离去。
1999年,她在《史诗情人》中扮演乔治·桑,生活中她与缪塞的扮演者、比她小10岁的贝努瓦·马吉梅相恋,生下了女儿汉娜。
比诺什一生的爱情主题,就像舞剧《我之深处》提出的那个终极问题——“你敢爱吗?”2006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她挽着名不见经传的阿根廷导演圣地亚哥·阿米戈莱纳,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她是他的电影处女作中的女主角,他们是恋人。这次来到上海,比诺什的身边没有他的陪伴。尽管没有情变的新闻传出,我们也能猜得到,他们已经不是一对了。她是一个为爱而生的女人,她不可能一边爱着,一边却全情投入《我之深处》一年半来的排练和巡演。在舞蹈中爱着,她身边的情人是谁,就不再重要。
“比起与人恋爱,在艺术里爱更容易”
在爱情里,比诺什是一个勇士。可她说:“比起与人恋爱,在艺术里爱更容易。”8岁那年,妈妈给她买了100本跟绘画有关的书籍。“那时我就迷上了画画,不断临摹书中的名画。在学校里,我了解了光与影的关系。再后来,电影就俘获了我的心。”
她在百老汇的舞台上主演过哈罗德·品特的《背叛》,获得了美国戏剧托尼奖。去年,她出版了肖像画册及诗集《眼中的肖像》,里面收录了她给合作过的导演画的肖像,以及她为那些影响过她的导演写下的诗,分别用英语和法语写成——比诺什的语言天赋,让她的艺术生涯没有国界。34位导演的肖像,是她对他们的理解;自画像,是她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的审视,她希望那些画能替她说出她无法在银幕上表达的东西。在她笔下,拍摄《巴黎怨曲》时的迈克尔·哈内克冷静、漠然、难以接近,执导《隐藏摄像机》时,他却乖戾、惊恐,像是从蒙克的画中走出的人物。阿巴斯在他面前,居然摘掉了他从不摘下的墨镜。安德烈·泰西内则无限忧郁哀伤。
艺术,在她看来并不是一种表达自我的形式。别人耗尽一生追求的东西,在她看来,只是介质的一种。绘画、诗歌、电影、舞蹈……介质在变,是因为“要承载的核在变”。也许新的介质可以永远地改变她,也可能不会。“我隐隐希望,这个核,也就是信念,最终能够接管介质。”她说。
做什么并不是她所关心的。她只在乎体验,“表演或者绘画,对我来说是一样的。它们的共同点就是运动。舞台上,我不是在跳舞,而是在空中作画。画布上,我不是在作画,我是在用笔舞蹈。”
比诺什的中国缘
侯孝贤很危险,但让人上瘾
比诺什喜欢思考,更喜欢谈论她对人生意义的思索和感悟。在拍片时,她希望能对角色的诠释有自己的发言权,她不愿成为别人摆布的玩偶。支配欲强烈的导演遇到她,难免感到领地受到了侵犯。克劳德·贝里在执导《烽火一世情》时,干脆把原属于她的女一号角色给了卡罗尔·布盖——因为比诺什认为部分对白跟角色有些脱离,老是提意见。贝里说:“那是我的电影,是我的生活!”而比诺什说:“当一个导演太执迷于自己的电影,噩梦就开始了。”
那些能给予她自由的导演,最终都成了她的“贵人”,比如基耶斯洛斯基,比如安东尼·明格拉。“他们都是思想自由的导演,他们把演员放到了与他们对等的位置上,让演员参与创作。”比诺什回忆道,她决定出演《蓝》中那个音乐家的遗孀,惟一的原因就是当时她有个朋友刚刚失去了丈夫和孩子,“我觉得我欠她一些东西,所以我要用主演这部电影的方式去还给她。”
说到自由,侯孝贤算得上登峰造极。拍摄《红气球》的经历,让比诺什终身受用。“侯孝贤的工作方式彻底地拓宽了我的视野,解放了我的心灵……”比诺什说,与好莱坞导演喜欢“指导”并提供解答相反,侯孝贤对演员给予充分的信任,从不对角色进行解释,一切都是开放式的,他提问,他鼓励演员将自己的诠释投入到角色中,让演员尽情享受创作的过程,“我在他身上看到道家的哲学,他让我们自己去寻找生活的意义。我从未见过如此大度的导演。与他合作的经历彻底地改变了我内心的一些东西。”
一般的演员碰到如此开放式的任务会感到恐惧或者无所适从,但对比诺什而言,这正中下怀。“(与侯孝贤合作)让人上瘾。”她说,“那是一个危险的世界,但对于创作很有必要。因为作为艺术家,你必须对你的创作负责。”
喜欢贾樟柯所有的电影
比诺什与中国的缘分,不止与侯孝贤那一次合作。随舞剧《我之深处》巡演到中国,她正好有机会见见她早就想接触的中国导演。她第一个提到的名字是姜文。“到北京以后,我计划见见姜文,我们会谈未来的合作计划。”为期半年的舞剧巡演,下月就将画上句号。已经“戏痒”的她,已经开始策划重返大银幕。复出之后的一连几个计划中,可能就包括与姜文的合作。
作为一位忙碌而多产的演员,比诺什对中国电影的了解令人惊讶。她说她很欣赏中国的导演和演员,其中尤爱贾樟柯,“我喜欢贾樟柯所有的电影。”2006年,贾樟柯的《三峡好人》在威尼斯电影节上捧回金狮奖时,比诺什也在威尼斯,她主演的《九月的几天》在那里展映。她还很想跟几位中国女演员合作,比如巩俐,比如张曼玉。张曼玉的前夫阿萨亚斯去年曾与比诺什合作影片《夏日时光》。
在以色列导演阿莫斯·吉泰、伊朗导演阿巴斯、中国台湾导演侯孝贤之后,比诺什与亚洲、与中国还会擦出多少火花?我们尽可以释放我们的想像力。就像她的名言:“我不知道我将去向何方。我生活,就像我行走,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朱丽叶·比诺什的银幕足迹
《约会》(1985年)
比诺什首部担纲主角的影片,由“手册派”大师安德烈·泰西内导演,阿萨亚斯编剧,获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坏血》(1986年)
与卡拉克斯的定情之作
《布拉格之恋》(1988年)
比诺什的第一部英语片,她因为扮演丹尼尔·戴-刘易斯美丽而纯洁的妻子特丽莎而第一次受到国际影坛的瞩目。
《新桥恋人》(1991年)
卡拉克斯与比诺什历尽磨难的野心之作,两人最灿烂的爱情见证,也是这段爱情的结束曲。
《爱情重伤》(1992年)
路易·马勒名作,比诺什将女主角身上集天使与魔鬼、淫荡与圣洁于一身的魅力及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忧郁表露得淋漓尽致。
《蓝》(1993年)
波兰电影大师基耶斯洛斯基《蓝》、《白》、《红》三部曲之一,可能是中国影迷最熟悉的比诺什的作品。
《英国病人》(1996年)
首度合作英国导演安东尼·明格拉,比诺什获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奖。
《雪地里的情人》(2000年)
帕特里斯·勒孔特执导。
《隐藏摄像机》(2005年)
继《巴黎怨曲》后再度联手奥地利导演迈克尔·哈内克。
《解构生活》(2006年)
第二度合作明格拉,不想此片竟成这位早逝的英国导演最后的大银幕之作。
《红气球》(2007年)
侯孝贤首部外语片,灵感来自1950年代拉莫里斯执导的法国老片,由巴黎奥赛美术馆资助,在巴黎拍摄。
《正版》(2009年)
去年的实验电影《希林公主》之后,比诺什第二度联手伊朗名导阿巴斯,故事背景在意大利。 东方早报记者 张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