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贾樟柯 |
3月2日-7日,戛纳电影节参赛片《24城记》在内地举行巡回首映,贾樟柯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全国6 大城市,和本报读者举行零距离交流见面会。
等陈建斌在大银幕上,绘声绘色地讲小时候打群架的事,坐在成都王府井电影城里的观众笑倒了一大片。
陈建斌几乎每讲一句话,台下就笑场一次。
这是3 月4 日晚,《24 城记》在成都首映。导演贾樟柯本人也不明白,大家都在笑什么,差点以为台词出了毛病。后来有观众解释,成都的东郊是小流氓经常光顾的地方,民风剽悍,电影里的故事勾起他们似曾相识的记忆。
影片主角赵涛、陈冲、吕丽萍代表着不同时代厂花,随着位于成都郊区420 这个秘密军工厂的变迁,她们的个人命运成为50 年中国社会变革的缩影。该片在成都取景拍摄,正在拆迁中的420 厂,以及说着不标准四川方言的工人师傅,构成了影片的主体。
在成都,《24 城记》遇到了最热情的观众。观影结束后,本报举办了长达50 分钟贾樟柯的观众见面交流会。影院的值班经理卫先生握着贾樟柯的手,激动地说:“这是本影院史上最牛的一次见面会。”在卫经理的印象中,王府井影城办过很多次明星见面会,通常都只有几分钟,走走形式。在贾樟柯的见面会上,全场半数以上的观众都在举手,热情高涨地抢着要发言,影院多次宣布结束活动,观众还欲罢不能,迟迟不肯离开影院。
同样在成都,《24 城记》遇到了最苛刻的评价。一位观众对电影直接以楼盘名称为命名非常不满,认为该片为商家做广告的痕迹太重。他站起来,毫不客气地当众问贾樟柯:“华润给您钱了吗?”
赵涛在电影里扮演娜娜,有大段成都方言的自我讲述。土生土长的成都观众对她现学的成都话显然不认同,会直接指出:“你说的那段成都话不太标准,会不会觉得很突兀,影响到整个影片?”
赵涛聪明地给自己圆了个场:“娜娜从小在成都长大,但一直生活在工厂里,用的是一种工厂语言,比如还夹杂着东北口音,都很正常,并不会突兀。”
这场“史上最牛”的见面会,是贾樟柯和《外滩画报》全国读者见面会的其中一站。3 月2 日、3 日,贾樟柯已经在沈阳、重庆和本报读者见面。
“在沈阳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因为不太熟悉;重庆好多了,因为这是我拍《三峡好人》的地方;在成都就更放松了??”贾樟柯回忆说。此后,贾樟柯还奔赴北京、广州、上海,和读者见面。
连续一周,马不停蹄地奔忙于不同城市之间,贾樟柯的整个行程成为一场体力消耗战。仅广州一天,他从中午抵达酒店开始,除了接待三批记者,还在广州高校举行宣讲会,下午参加青宫电影院的观众见面会。但到了晚上,贾樟柯总会精神很好地走进电影院,和《外滩画报》的读者见面。
贾樟柯告诉记者:“我愿意走进影院和观众去交流,他们的反应很有意思,很多都是完全超出我的意料,成为我继续做电影的动力。”
贾樟柯所说的“动力”,就是来自现场观众那些细微的触动。在沈阳,一位学电影的观众自己拍了一部类似《铁西区》的反映工业文明的纪录片,但是投报无门,不知道该怎么让更多人看到。贾樟柯则大度地告诉这位年轻小伙子:“你把它寄给我,让我看看,能不能一起来想点办法。”从这个小伙子身上,贾樟柯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另外一位观众,则说出了大多数文艺青年的心声:“贾樟柯导演,因为有您,我才知道拍电影不是富贵子弟的专属,一介平民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样能够拍出好看电影,一样能成为导演??”
贾樟柯与《外滩画报》读者部分精彩对话
沈阳观众:您的这部电影采取了纪录片的形式,为什么这四个演员的故事不能用真人来表现呢?
贾樟柯: 一部电影不能太长。我采访了90 多位工人,不可能把他们的故事全部集中在一起,需要通过虚构的方法,来把那种蓄意的经验呈现出来。所以,每个演员身上都涵盖了很多工人讲述的故事。
另一方面,我特别希望观众能通过吕丽萍、陈冲、陈建斌、赵涛了解到,这个电影里面有真实的部分,也有虚构的剧情。我们的立体经验本来就是由虚构和真实一起构成的,演员的表演可以把真实呈现出来,而且非常有效率。
沈阳观众:作为一个沈阳人,看完片子我非常激动,我身边就有很多亲属跟影片里的人物一样,工厂走向衰败,他们下岗,需要自食其力。请问贾导,为什么您选择这四位演员来出演这么重要的角色呢?
贾樟柯:当我选择这四位演员的时候,首先考虑的是这四段故事。比如说吕丽萍丢小孩的故事是真实发生的,但是故事的当事人已经过世了。找吕丽萍来演是因为她很真心投入,她所有的表演都很真挚,同时她也是一个妈妈,特别能理解母亲失去孩子的心境。
陈冲是本来就是上海女人,小花是1978 年入场,陈冲也是1978 年开始拍电影,所以小花的身心成长轨迹跟陈冲很相似。
陈建斌的角色是1966 年出生,他本人跟我同龄,大家有很多共同的记忆,所以他很能够理解人物。
赵涛的父母都是太原钢铁工人,她是一个真正的工人女儿。
成都观众:这样一个国营大厂搬迁的时候,您最后没有给它留下任何希望,或者说美好的东西,而是就这样把它放在岁月当中,为什么要这样残酷?
贾樟柯:在50 年的时间里,随着时代的变迁,每一次变迁每一次变动,付出的代价、成本都是咱老百姓。这电影的主题就是反映在变迁的过程中,谁在背后承担这种变迁的成本。
其实,在这部电影里,我带着很大的期望和憧憬。电影里,最早出现的吕丽萍骨肉失散,她都不能去寻找,这就是当时这种体制对人的束缚;到赵涛扮演的娜娜这代,她们虽然迷茫,但仍然可以有选择,可以有未来的憧憬,可以去寻找自我。
整部电影里,从过去的集体束缚,进入到现在这个个人的时代,其实就是尊重个人自由、权利。当然,这个话题本身没那么轻松。
重庆观众:你的年轻是否与这部片子的厚重含义相悖?
赵涛:我是山西太原人,我们太原有一个钢铁厂,我们本地人都叫做十里钢城,非常大。我从小在那里的宿舍区长大,我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都在这个厂里度过的。我们这个厂矿里面有学校、医院等所有的东西,就跟一个小社会一样,我的很多亲戚仍然有很多是在这样一个厂矿里上班。
影片里,娜娜是非常年轻的一代,不接受这种古老破旧环境中的生活,她认为她的生活应该是在这个厂之外。并不是导演要让她来演这部戏,她本身就是一个存在,她见证了一个存在。现在,我回到太钢,看到很多年轻人已经穿得非常时髦,化着浓妆,但是她们一样生活在一个破旧的宿舍区里面。我觉得,这样的新生代在厂区里存在并不是一种不协调,而是非常正常的现象。
重庆观众:这部《二十四城记》是你作为转型期的最后一部反映现实题材的影片?
贾樟柯:这是一种误解。我从1998年开始拍摄的六部影片都是在同步地记录、感受快速变化的时代里普通人的生活。在这十年里,我越来越觉得当代中国的很多现实问题其实和我们的历史有关系,我们面对历史、反思历史这样的工作做得太少。我自己在这十年里,逐渐对中国的历史,特别是近现代史特别感兴趣,我下面就会有几部历史题材的影片。但这不等于说我离开了现实,矛盾重重、飞速变化的现实仍然在吸引着我,我仍然会保持极大热情,聚焦在当代社会的观察和拍摄上。
广州观众:听说您下一部电影是商业电影,是否请张曼玉、周杰伦出演,是什么样题材的故事?
贾樟柯:我有两部历史题材的影片计划。其一是反映晚清时代,当西洋工业文明渗透进昔日的重镇时,小镇人面对变迁的故事;其二是关于1949年时代,风云变化中的人物故事,女主角确实找过张曼玉,现在还在创作中。其实,我并非是要拍什么商业片,而是还原历史的面貌,如服装、道具、布景等,需要有商业操作的介入。
广州观众:很喜欢你的《小武》,很期待《小武》的续集。我很想知道,现在的小武在做些什么?
贾樟柯:我是想过要拍《小武2》,拍一拍30 多岁的小武,大腹便便会是什么样子。我自己现在也处于一个准中年的年龄,所以对中年小武的创作还需要一些时间的沉淀,才能慢慢地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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