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大功夫导演之刘家良·李广难封

　　蔡澜曾评价李翰祥的自传，是参考这位大导演一生的好资料。“但自传总是夸耀自己，另一面是看不到的”。这话当然有理，而且也适用于甄别当年邵氏另一位大导演张彻的回忆录。

　　在张彻笔下，李翰祥和刘家良都是有权谋的人。尤其是刘家良，对他伤害颇大。“家良曾屡次脱离我和邵氏去外面发展，但那时独立制片规模简陋，发展皆不如理想，几次离而复返，我从不计较。后来家良心切导演，越来越不可遏止，他明白若不以我为敌，很难摆脱‘张家班’的影响，而独树一帜。于是他一回香港，便处处摆出和我对抗的架势。他放出的关于我压制他，还曾扣住刘家辉不放等言论，其实都对我很不公平。这些年我始终不向人表白，更不反击，但公道自在人心……”（摘自《张彻回忆录》）

　　此外，张彻还援引关键人物的态度印证刘家良的“失道寡助”。比如刘家良的徒弟、张彻的干儿傅声曾公开说“如果师傅和干爹不合，一定帮干爹”。还有，邵逸夫曾当面向张彻慨叹“刘家良不是长期合作对象”。

　　本来这种事见仁见智，无所谓对错，但若尽听一面之词，恐怕对当事双方都欠公允。玩过政治的张彻说别人有权谋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刘家良身为一介武夫，纵有野心，也不过是“学会文武艺、货卖识货家”的草莽心理。他来邵氏之前，便已是多家电影公司争相拉拢的“抢手货”，而一边为邵氏做武指，一边为去外面打工的“行径”，岂独刘家良一人？当年袁和平、徐二牛亦是如此。更何况，刘家良自从1975年升任导演至1985年邵氏停产，十年间一直为邵老板效力，不仅再无二心，更以邵氏孤老忠臣自居，一度拒绝向邵氏叛将邹文怀及嘉禾公司示好——面对刘家良的这份忠心，邵逸夫所言之“不是长期合作对象”，若非自己瞎眼失察，便是当年安抚张彻的敷衍之语。至于傅声的“帮干爹不帮师傅”，恐怕也只能证明这位“功夫小子”亲疏有别的感情态度而已。

　　刘家良曾是张彻的御用武指，亦为《方世玉与洪熙官》、《洪拳与咏春》、《少林五祖》、《洪拳小子》设计过大量南拳功夫。后来他自己做导演时，在戏中设计的拳路招式，其实并未超出之前范围。不过，刘家良的特色在于武打与情节合为一体，动作注重功夫谐趣，内容宣扬武德修养，是以风格自成一路。

　　相对于张彻电影的“书生意气”，张扬英雄血性；刘师傅的功夫片则是“以德服人”，用打来讲道理。尤其是《陆阿采与黄飞鸿》、《武馆》等“黄飞鸿”题材电影，刘家良更将武德修养作为中心思想，借戏中角色的言行昭告观众。单凭这份良苦用心，刘家良已不愧“黄师傅第嫡传三代弟子”这块金漆招牌。　　

　　不过，中国人的学问，无论文武，历来门派森严，私相授受固然不许，兼容并蓄更是难得。刘家良出身武馆拳师，自负名门正宗，武德修养虽高，门派之见亦深。当年成龙冒起，以“杂家小子”姿态引领谐趣功夫片新潮流，便让刘师傅颇为介怀。比如对于成龙不断提及自己受伤并将NG片段剪辑成精华放在影片结尾的做法，刘家良就不认同。因为按照正统武打行规是不可以提受伤的，刘家班成员惠英红便曾讲“若成日提自己受伤，岂不是承认自己很逊？”

　　又如成龙《师弟出马》最后一场毫无招数可言的“死缠烂打”，完全颠覆以往功夫片的“见招拆招”模式，令人耳目一新，大受观众欢迎，但刘家良则以为是胡闹，有违武术正道，自然不屑一顾。事实上，成龙拍摄《师弟出马》时，因为有一场舞狮戏，特意请了刘家良父亲刘湛的亲传弟子神仙（艺名）指导兼舞狮。在此之前，刘家良曾叮嘱这位同门师弟不要拍成龙的电影，但神仙盛情难却，加之薪酬可观，便偷偷过去帮忙，结果还是被刘师傅知晓，立刻严令神仙退出，并罚他长时间不许参与拍刘家班的电影。其实神仙之所以倒霉，除了私帮成龙外，还因为常替别家公司做武指。刘师傅恼他“把刘家班的东西批量印刷出去”，却不管自己的亲弟弟刘家荣在外面组公司拍打戏。若就此说刘家良亲疏有别，他又只捧义弟刘家辉做男主角，让刘家荣自生自灭——“功夫良”的心思可真难猜得很。

　　进入80年代，面对嘉禾、新艺城不断搞精装大片的威胁，邵氏则愈发缩手缩脚，多拍低成本电影，以供应庞大的院线。旗下猛将刘家良纵然成就依旧不凡，拍出《武馆》、《十八般武艺》、《长辈》、《五郎八卦棍》等功夫片，但与成龙、洪金宝改走轰动亚洲的时装动作片路线相比，不仅票房有差距，而且在创作方面始终囿于门派风格，未能有所突破。1985年，刘家良奉邵逸夫之命赴内地拍摄《南北少林》，期间得闻邵氏即将停产，几千人解散转去无线电视台，加之与男主角李连杰貌合神离，内心不禁惶惶。此情此景，较之十年前刘师傅初做导演的踌躇满志，个中滋味可想而知。

　　返回香港后，邵氏不给开戏，刘家良闲了一年多，结果新艺城找上门来，先请他演出《横财三千万》，接着又予以重任，让他执导一部时装动作片《老虎出更》。有后辈成龙、洪金宝珠玉在前，刘师傅拍时装动作片自然颇多压力，所幸男主角是风头正旺的“票房灵药”周润发——有这粒定心丸，他才可以放手一搏。在《老虎出更》中，刘家良摒弃传统的功夫套路，换上许多现代格斗技巧，尤其强调力量化设计，结尾周润发在扳机上拴上绳子甩枪射击，李元霸和刘家辉用电锯疯狂对砍两场，新颖别致，堪称经典。　　

　　1988年，《老虎出更》上映，票房近2800万，刘家良再度扬眉吐气。翌年，新艺城贺岁片《新最佳拍档》又找他做导演，此番刘家良决意宣扬国术，不愿再玩现代技击，居然让几位“最佳拍档”在这套80年代最爱搞新潮科技的系列片中，全部耍起中国功夫和传统兵器。结果，刘师傅砸了新艺城的招牌，《新最佳拍档》成为这套系列电影票房最差的一部。

　　到了90年代，刘家良相继或演或导或武指了《初到贵境》、《蝎子战士》、《老虎出更2》、《赤脚小子》、《醉拳2》、《醉拳3》等戏，这些影片票房或许有高有低，成龙甚至将他为《醉拳2》设计的打戏大多舍弃进行重拍，刘师傅却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动作理念和风格，管它是否时过境迁。有人认为刘家良“固执守旧”，他却因此起死回生——1995年罹患淋巴腺癌，刘师傅居然用长期练功和意志力杀死癌细胞，得以痊愈。　　

　　刘家良坚持“有麝自然香”，一直不喜欢用经理人，好莱坞找香港武指要面试，他不习惯这个游戏规则，所以最后只能怪对方不识货。“这正如上山寻师学武，明知师傅打得，没理由还强求师傅先耍两招，证明绝招，然后才肯拜师。”尽管刘家良常用这个颇具中国特色的理由宽慰自己，但每当看到袁和平们在好莱坞混得有声有色时，便往往会对香港武指负责的西片打戏批评指点。偶尔，“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刘师傅还会提及，当年在美国大卖的《忍者龟》其实就有他帮忙设计动作……这么一说，最早赴好莱坞做武指的原来是刘家良？

　　刘家良其人，或许与他合作过的金牌制片冯永比张彻点评得更到位：“影棚长大的他，没受过正规教育，刘家良有自己的手艺和活法，他很低调，他也很成功，所以有傲骨。这很矛盾，一方面他承认自己是这方面的大师，有时又很谦和地跟大家做朋友，所以我说刘家良本身就是一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