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帅 刘威葳：左右为难的情感危机

　　在第58届柏林电影节上，中国电影《左右》获得了最佳编剧银熊奖。导演王小帅在《十七岁的单车》之后再度拿到银熊，成为继谢飞、张艺谋之后，第三位两度受到柏林电影节肯定的中国内地导演。王小帅的残酷青春影片曾给很多留下深深的烙印，之后的《青红》获得2005年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用父爱和暴力记录了残酷青春和时代痕迹，《二弟》、《扁担姑娘》入围56戛纳电影节“一种注目”单元，可谓是获奖专业户。

《东方人物周刊》

　　人到中年的王小帅在《左右》里则把视角转向了当下中年人的情感困惑，离婚后的男女为了救孩子要再发生一次关系，再生一个孩子用脐带血来救之前的孩子，表达了人间最苦涩的性爱以及伦理和道德上的危机。《左右》最初的宣传语是“温情挑战伦理最极限”，但在参加柏林电影节前，宣传语改成了“离婚了我们能否再爱一夜！”用王小帅自己的话说，这是“为了让大家能更好的理解。”

　　初春的北京已经有了一些暖意，公映前，王小帅向我们侃侃而谈他对电影对中年对中国人的婚恋观的种种感悟。

　　王小帅 中年人需要精神上的依靠

　　东方：《左右》是说中年人的危机，是不是也和你自己本身到这个年龄有关？

　　王小帅：我也帮大家体会坎坷，因为随着长大了，不同的生活感受都有一点。

　　东方：好像中国电影这两年在柏林电影节都有获奖？

　　王小帅：是啊，每年都有些收获，我这算小小的收获。

　　东方：你是放下手头的一个剧本去拍《左右》的吗？

　　王小帅：那个剧本没有彻底准备好，不太成熟，这个我觉得感触的多一点吧，比较真诚，就像你说的，中年的危机、压力，我挺感兴趣的。

　　东方：放下的这个剧本还会拍吗？

　　王小帅：不知道，没感觉就暂时先放一放，会不会下面还会有新感觉，新的东西冒出来。

　　东方：我知道《左右》改编自一个真实的新闻故事，情节性很强，最初有没有担心电影不好拍，拍成肥皂剧？

　　王小帅：在最开始大家都有这样的担心，包括海外的朋友，但是拍的时候我知道肯定不能照新闻的原型去拍，因为感兴趣的点也不是那个，可叙述故事要从那讲起，拍肯定不是从那个角度拍，最后还是要绕到故事后面去，讲我要表达的感受。

　　东方：剧本改编的时候就把往你想要的方向引？

　　王小帅：这个故事的兴趣点实际上两层，如果一个点是讲怎么救孩子，缺钱了怎么筹钱，到血库里去找血等，另外一层就是这个事件背后过程中的人，作为跟这个事件有关的亲属、家长，他们的心情、他们所处的环境和遭遇，这个是另外一层。到后面这层，容易是电视剧的东西就少了，开始就知道要走这个路子，就敢拍这个戏了。

　　东方：很多人以为《左右》的英文片名叫《left,right》，其实是叫《in love we trust》（我们相信爱，后者“以爱的名义我们相信”），为什么要起这样的英文名？强调什么样的爱？

　　王小帅：我觉得牺牲是一种大爱，梅竹的情感要扭曲，她要和伤害过她的男人再发生关系，后爸也是牺牲，他要放弃有自己孩子的机会，让老婆和前夫再生一个孩子，面临家庭将来可能产生的变故。他们都要把感情问题理性化，处理方式是两对夫妻，四个人表现四个角色，但片子中没有牵涉到物理化的比如金钱方面的矛盾。

　　东方：国外的观众看到这个片子会不会觉得道德、伦理方面说的太严重了，会不理解？国外拍中年人的情感，比如《美国美人》、《洛丽塔》、《爱情重伤》都是中年男人爱上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孩，讲的都是纯粹的情感？

　　王小帅：对，中西方肯定会有差别，西方在性方面走的早了一步，可能会对这个有更多认识。西方观众也不是全然不顾的，只不过从理性上更能克制一些。人和人也不一样，把这个故事放在西方背景，可能表面上更冷静，但人内心深处的压力和酸楚也有，我想这人都会有。

　　东方：西方观众感动的点和你想象的一样吗？

　　王小帅：我认为是一种震撼吧，而不是一种感动，因为这个电影从西方人的角度来讲，寻找的不是感动点，而是触动到每个人的心里最深处那一点，就是遇到这种事情后，中国有传统的伦理，压力会更重，西方人虽然表面上少一点，但他内心也一定会触动，为了一个新的家庭他要去调整，也会触动到这一点。

　　东方：我们做过两届东方情感文化论坛，你怎么看待现在中国人的婚恋观？是不是和过去很不一样？

　　王小帅：我好像看过李银河、张纪中他们讨论，观点各有不同吧。现在中国缺乏信仰，这是普遍认为的。其实信仰不在于宗教，而在于精神上的依靠、人的信仰寄托。不说宗教，就是我们哲学的规范也差一些，过去中国有老子、孔子，现在有没有新的哲学产生？西方是告诉你可以这样做，但你要知道后果。中国只有一种强大的声音告诉你这也不可以那也不可以，只是说不可以，但这又和人内心萌动的东西相矛盾，这就陷入一种混乱。西方18岁以后孩子就要求独立性，和父母既是亲情又是疏离的关系，好不好也是一个人过，我觉得这其实是生产力的解放，因为创造力最强。

　　东方：这个阶段只是暂时的？

　　王小帅：也可能过一段阶段会产生新的格局，美国、法国也经过这个阶段，会有一些调整，美国五六十年代造成一大批离婚的，现在也开始回归。我们也是，现在说离婚已经不把它当回事了，听说谁离婚了也不会特震惊，也是跟工业文明、经济发展是脱不开的。

　　东方：在中国是不是中年人压力最大？

　　王小帅：有一定中国特色，中国社会形态就是中年人这一年龄段面临更多的责任和压力，中国社会里面家庭的组成跟西方不太一样，它是一个整体，对老人的孝敬，对孩子极端的负责，再加上中国的福利和养老机制刚刚建立，人的安全感越来越少，国民对国家的未来的信任感欠缺，所以只能回归到家庭里，养儿防老这种思想还是很重，从家庭里寻找这种安全感，有可能唯一将来依靠的就是这一个孩子，所以他逃避不了，他想要不管他不行，不管了反而有更大的压力。

　　东方：你的电影和你的个人经历有关系吗？

　　王小帅：人都在生活的漩涡中，除非什么都不做，当然或多或少都和导演的观点有类似的地方。我觉得得到的很多鼓励也成为了我现在的动力吧。

　　东方：以前你的片子《十七岁的单车》、《青红》好像都不太注重宣传，《左右》目前还上映，好像已经开始有很多报道了，是不是开始注意自我炒作了？

　　王小帅：这是没办法的事，必须面对，投资都要看市场，我们也必须往里进。前几年政策不行，可能我让你来采访，你还不来呢，没有形成一窝蜂观影的潮流，这两年中国的商业大片对票房确实有帮助，去年连文艺片《色，戒》票房都很不错。

　　东方：你下一部片子有计划了吗？你将来会不会做投资比较大的商业片？

　　王小帅：这个我身边很多人都问过我，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有新的科学方式，新的预算方法，电视剧投资也很大，因为现在的电视频道比较多，我当然希望投资能增加，但现在不知道，我没有太多计划性，也不知道接下来的片子会拍什么，好点子挺难找的。这两天看奥斯卡，科恩兄弟获了很多奖，你发现原创的东西在美国也被承认，我很高兴，资本决定走向，但是也是一个从复制到原创的过程。

　　东方：其实好电影最后都可以归结为深刻描述了人性，好的人物刻画可能会让观众印象深刻，你觉得这部电影在人物的刻画上是否达到了你心目中的理想水平？刘威葳第一次拍电影，你看中她什么特质？

　　王小帅：其实我觉得电视剧特别锻炼演员，因为电视剧的导演不会特别细地去抠，演员有比较大的发挥余地。很多演员是学电影出身，拍电影是他们的一个梦想，我觉得好演员最后都会出来的。这次几个演员，包括余男都是很有经验的，基本达到了我的要求。

　　东方：听说你拍戏时特温和？不像有的导演那么凶。

　　王小帅：我也挺羡慕那些能凶起来的导演，我觉得有些东西是急不来的，需要演员自己慢慢去体会。

　　刘威葳 很早熟也很晚熟

　　东方：第一次拍电影和拍电视剧有什么不一样？

　　刘威葳：我跟江苏还挺有缘分的，我主演的《征服》在南京播出后收视率最高，那里可以说是我的福地，为了宣传我去过几次，还在那里演过电视剧《保密局的枪声》。出演琼瑶的《又见一帘幽梦》也是因为我以前特别喜欢琼瑶，现在无聊的时候还翻出来看琼瑶呢，之前过生日时候就有朋友送我全套琼瑶书。其实在《左右》还有在很多戏里演母亲，一开始我是介意的，尤其是《又见一帘幽梦》我演一个第三者独自带大小孩，最后才得到那个男人的爱，我心里最初都不愿意的，没自信，但后来跨过了这个坎，演员其实演这些情感纠葛的戏挺锻炼的。

　　东方：第一次拍电影能和王小帅合作，是幸运吗？

　　刘威葳：《左右》确实很意外，但是顺理成章，不能说是幸运。如果说，一部戏没拍过，就和张艺谋拍戏，这可以说是幸运，但是我这些年一直在不懈努力，可能有人比我更努力，但是演员成与不都有原因。以前一个电视剧的导演打电话给我（《左右》的摄影师）说，王小帅一个新戏要我做女主角。当时我觉得成不了，因为我答应当天和一个电视剧签约，而且片酬也不低。没想到，十分钟后，王小帅亲自打电话给我了，之前我和他不认识，只看过他的《十七岁的单车》。

　　东方：王小帅打电话给你，你当时什么感觉？

　　刘威葳：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完全没有陌生感。导演说，今晚不要急着签约，我们见个面，你再做决定。会谈结束后，我和经纪人就下决定了，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同时，我也觉得王导找我来演，是对的，尽管他之前一定不认识我。

　　东方：除了王小帅三个字，还有什么让你下决心演《左右》？

　　刘威葳：我是电影学院毕业的，对电影有种很深的情结，就像中戏的学生对话剧那样。而且王导是文艺片的导演，作为演员，我觉得我表演的空间很大。而且我拍了不少电视剧，不少戏因为各种原因不能与观众见面。其实，每一部戏我都特认真，但是戏播不出来对我伤害很大的，而王导的电影意味着很多人愿意进电影院去看。拍《左右》的时候，我的表演理念也发生改变，演员不是表现“心理”，而是表现“生理”。

　　东方：怎么解释这句话？

　　刘威葳：之前的表演，都是在我想象范围之内的。例如，剧中梅竹和前夫上床生孩子，拍摄中，我的脸部的神经都很紧张，脚底很烫，一股热量一下子涌向了大脑，于是我哇一下就哭了。之前我和导演没没有沟通怎么演这出戏，演完了，王导说：“我看到了一个女人所有的无奈。”在《左右》中，很多次，我都切身的感觉到头皮发麻，心痛，呼吸短促，心跳加快，全身发烫，这都是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

　　东方：这么多的心理戏，王小帅和你怎么沟通？

　　刘威葳：都是很具体的东西，例如什么时候转身，什么时候不应该说话。王导要我“演说不清的东西”。

　　东方：最后与前夫的床戏，王小帅说这是人类历史上最苦涩的床戏，谈谈演这场戏时的感受？

　　刘威葳：其实床戏不难演啊（笑）。那场戏，我痉挛了。痛苦，解脱，快乐，可能都不是梅竹的感受，但是有些事情说不清楚。0.0001秒，人的心理都会变化。梅竹对前夫是爱还是狠，爱是不可能，如果是狠，那也是先后爱才有恨。所以我干脆就不演，让观众自己判断。

　　东方：梅竹执拗的性格和你像吗？

　　刘威葳：拍《左右》时，我是最轻松的，没有杂念。每天早上7、8点开工，电影镜头少，拍完就回家，穿着梅竹的衣服，一点不化妆。只要女演员会演戏，都会很漂亮，电影的真实、准确是最漂亮的。别人认为梅竹是“为了爱，为了孩子”，我的理解是“她全部生命就是孩子，拯救孩子并非全是母爱，更重要的是拯救自己。”同样，成泰燊扮演的角色在剧中是个忍辱负重的老好人，而在现实生活中，我很害怕这种人，因为他几乎没有过分的要求，只有默默地支持你，甚至是毫无原则地宠着你，但如果他提出任何要求，你都无法拒绝。他给你的无形压力要大得多。我演梅竹，那梅竹就是刘威葳式的梅竹，认同我就是唯一的梅竹了，会有我的影子但肯定不是生活中的我。执拗的性格是和我蛮像，我是金牛座，很固执，也是很有计划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