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著名的女性儿童杀手玛拉.辛德利的巨幅肖像,是当时英国家喻户晓的照片。画家马尔科斯.哈维(Marcus Harvey)完全根据当时公布的照片而制作的。说制作,是因为肖像不是画出来,是由密密麻麻的儿童的手指纹印出来的。母亲们痛恨此画是可以想象的,不是母亲的观感想来也差不多,因为人们对女性杀人格外地不满,觉得那违背了女人的天性。这是通常的公众意识和心态,是一池“静水”。唯恐天下不乱的年轻的艺术家们以一种喜悦的心情注视着这池静水。
玛拉.辛德利的现在也目光注视着这池静水,不知道观众是谁,是什么年代,她只是注视着画的前面;今天观众所看到的,也远非六十年代的一个罪犯——当形象被放大上百倍的时候,她变了,让人感到陌生,里面好像有某种超过形象、无疑又来自形象的东西。它似乎是历史人物,又不仅如此;是罪犯,罪字又好像带上了引号;是切实的、具体的眼神,又是空幻、不定的目光。这个目光让人忐忑不安,感到恐慌。也许是这个缘故,有个观众(男性)往上面狠狠扔了鸡蛋,保安们迅速跑来将他制服,他们像等了一早上终于等到了一条上钩的鱼似的那么兴奋。之后,艺术家在警卫的保护下,按捺着内心的喜悦,耐心地将蛋黄蛋清细细擦去。他已非第一次做清洗工了,据说上次在英国时擦的是墨汁,那可比鸡蛋难擦多了。
飘忽不定,内涵的模棱两可,意义的多面,是作品的内涵还是事物的原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搅动那池“静水”。展厅中,另一件作品也引人注目,那是安置在玻璃罩中的一尊雕塑头像,上面粘满了凝固的血。因为冷冻和时间已久的缘故,凝固的血色变暗,呈现微微的霜色。那是著名艺术家马克.昆茵(Marc Quinn)自己的头像,上面的血呢,艺术家说也是他自己的。从这个人一贯的作品看,他能干出这种事。《我未来整容手术的模型》是他1992年的作品,已摆出对自己舞刀弄斧的架势。前年在古格申画廊(Gagosian)展的“大解脱”(Great Escape)和“七种罪”(Seven Sins)中,展厅中那几张悬吊的黄色“人皮”,就是直接从他自己身上翻制下来的。此外还有“黄脓伤口的精神崩溃”(Yellow Cut Nervous Breakdown),也是人体倒悬,肌肉溶化,使人联想到屠宰场或者别的类似的地方?他对人的肉体、生理器官,病理,病态,格外着迷,以至“嗜血”、“好腥”,象闻到血的鲨鱼。他是“罪犯”型的艺术家。
然而这种屠宰场、暴力感并非让人陌生,他的同胞、已故的弗朗西斯.培根的艺术亦有相似的内含,还有更早的文艺复兴时期的丹麦人波克(Bosch Hieronymus),西班牙的戈雅,以及当代美国画暴力的老手列奥恩.格拉伯(Leon Golub),都似乎源自相似的精神血统。对他们的艺术,评论已经很多,在所读到的里面总感到少些什么,一种和他们的本质相关的东西。是的,他们的作品反映了时代,反映了战争和暴力对人的影响,但为什么没反映艺术家自己的兴趣呢?奥恩.格拉伯画了一辈子暴力,狂吠的狼狗,鹜鹫叨食人的残肢和首级,人往被打趴的人头上撒尿,等等,如果说在整个创作过程中,艺术家总是悲天悯人、充满反暴力的情怀的话,则欠缺了诚实。诚实的话是:他在那里得到了快感。这就是为什么在他的后期作品中,尽管离开了暴力的事件和情节,离开了凶器和血腥,那些画里还是饱含暴力的躁动和情绪。它还是暴力的,因为那里的欲望是暴力的。
一位了不起的资深的英国女记者,忘了名字了,在九十年代中期的科索沃战争采访许多的人和事,末了写了《显现疯狂》,提及某些被采访的阿族军人。战前他们是建筑工人,战争后拿起了枪。在感叹了战争对村庄和生命的摧残之余,记者问他们战争后的打算,是继续干老本行,还是干别的。那些军人想了想说,都可能吧,不过我们已经习惯了打仗,我们在摧毁中获得了快感。麦可.摩尔的《华氏9 .11》里也有个镜头,画面中是些头戴耳机,听着摇滚乐的士兵,他们生在美国,从小受的是珍重生命、爱护生命,尊重人权的教育,可你们看,他们在音乐的节奏中,笑着,舞着,向敌方扫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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