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一所心仪的房子所需要的耐心和努力,几乎和寻找一个爱人所需要的耐心和努力是同等的,有时候还得靠机遇。当我和老公决定在法国买房时,我们还坐在几千里之外的上海。我们一致通过的既定目标是房子不需太大但要有一个花园,最好是装修完毕拎着行李进去就能入住的那种。
带着网上搜索来的几个候选对象,我们飞到法国进行实地考察。我们选择的位置是在巴黎的东郊,在戴高乐机场和迪尼斯乐园中间一个叫VILLEVAUDE的小镇,从这里到巴黎市中心驾车只要20多分钟,周围有法国人生活里离不开的家乐福和宜家家私,既有靠近都市的便利又有法国美丽的乡村风光。小镇沿着浅浅的丘陵起伏,窄窄的小路只能通过两辆车,道路两旁的绿荫和鲜花中不动声色地藏着一座座房子。
不知道VILLEVAUDE的历史从什么时候开始,像所有的法国小镇一样,它安静平和,一个不知何时修建的城堡,大片的森林,四周的田野随季节变幻着不同的色彩。每次漫步在老街上,我总有一种偷窥欲,想知道在岁月粉化的石头墙后面是怎样的一份生活。随房产代理人看房,给了我一个理所当然的“偷窥”机会。
我们访问的第一个房子属于一对年轻的夫妇,白种人的丈夫是个电脑工程师,太太是美丽的黑人,有一张酷似奥斯卡影后哈利·贝瑞的脸。热爱海洋的他们将房子装成了一个船舱,舷梯、贝壳、舵轮,到处可见大海的情结。然后是一对葡萄牙老夫妇的家,他们要结束40年的法国生活回到故乡去,他们的家里弥漫着的浓厚的老年人的忧伤,让我感到窒息。我开始对拎着行李入住的想法产生怀疑。在每一个老房子里面,都有原主人生生息息的历史痕迹,在我们寻找一个家的时候,这些痕迹是一种异类的隔膜,让我们难以穿越。
失望中,先生的画家弟弟对我们提到了GRAND RUE 97号。他说你们一定要去看看,那是一座不同寻常的房子。于是我们去了。平常之极的木门,绿色的油漆已退掉,一片斑驳。两棵高大的冬青树一左一右守护着进口。两座老屋,听说有150年的历史了,屋顶的瓦片有些已断裂,常春藤纠结在墙角,密密地围上了半个墙面,雨水在灰白的墙上留下一些蜿蜒的槽痕。屋子里,深褐色的木梁,带着烟熏痕迹的壁炉,棕红的地砖,窄窄的木楼梯被千万次地踩踏过,丝丝缕缕地传递着流逝的岁月沧桑。从屋后的玻璃墙望出去,花园一片苍绿,高大的松柏、核桃树、梨树、樱桃树,是用几十年的光阴慢慢长成的,一口深井里仍有清澈的井水。阳光,树荫,花影,老屋,在寂静我嗅到了时光的味道,一点点地退去色彩成为旧人,我的呼吸消融在它的气息里。
我想,就是这里了,这就是我寻找的家。
去镇里的公证处办理买房的事宜。公证员是个活泼的女人,永远带着笑容。我耐心地听她读着冗长的格式化的文书,艰涩的法语让人昏昏欲睡。终于听到她说,恭喜你们买了这个房子,这原来可是LEONOR FINI的家啊。心跳突然加快,LEONOR FINI不就是那个著名的超现实主义女画家吗?我仔细地读着公证员递给我的一份文件,是从1925年开始的关于这个老屋的记载。像一个有生命的人一样,老屋有它自己的历史档案,它不同时期的主人,它的价值,它的平面图和维修。法国人对文化的这份尊重让我深深的感动,那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通过这记载变得鲜活,有了真切的生命。
我看见了LEONOR FINI 的名字,这个不同寻常的女画家从1954年到1957年就住在这里,GRAND RUE 97。作为新的主人,我在文件上签上了我的名字,象形的中国字落在了一堆西洋字母中间,特别醒目。
无法解释我对这老屋的一见钟情,但从遥远的东方来,却爱上了LEONOR FINI老屋和花园。我的目光所及,是她看过的树,她点燃过的壁炉,她走过的楼梯,她漫步过的草坪,这一切让我欣喜万分。到网上去寻找LEONOR FINI,有不同文字的近万条报道,讲述着这个女人传奇的一生。
“她是壮丽的、令人不安的、虚幻的、神秘的,她又是可怕而让人同情的,她是LEONOR FINI,超现实画家、书籍插图家、戏剧舞台设计师、作家……她的艺术是镜子上的裂痕、混沌时的梦幻,将和日光融化在一起。”美国评论家CATHERINE在1986年这样描绘LEONOR FINI。
我凝视着这个女人的脸,透过照片,她的冷漠和不羁仍带给我震撼。浓密卷曲的黑发,尖锐笔直的鼻梁,薄而线条分明的嘴,狂野的眉插入发间,从没有笑容的挑衅的眼,宽大的袍子裹着瘦削的身体。她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但那美丽是被过度的激情和欲望摧残过的,如同夏奈尔和杜拉斯,让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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