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媒体记者非常喜欢用“戏剧性”这个词来形容某些大事件的起伏跌宕,人们也乐于用“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来评价当今风起云涌的现代生活。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当人们身边生活中的戏剧正如火如荼地上演时,中国的戏剧舞台却正行走在一段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即使是北京、上海这样的所谓国际化都市,戏剧也不过是一些小众参与的活动,会将“戏剧观看”列为自己日常文化生活内容的群体,在这几个拥有数千万人口的城市当中所占的比例只能用千分之几来形容。若干年后,如果不出太大意外的话,除了北京、上海这样一些个别中心城市可能仍然会有一些戏剧演出活动,中国大陆其他地区的人们大概会渐渐彻底地遗忘“戏剧”这个古老的名词。
这种说法并非危言耸听,就象经济学家所热衷描摹的市场形态一样,中国的戏剧市场现在正在进入一个逐渐萎缩的时期。与其将它的萎缩归咎于需求的不旺盛,不如说其深刻的原因在于中国戏剧的生产力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在对影响中国戏剧生产力的因素进行深入分析和发表观点之前,需要对我们当前的戏剧生产力和生态环境进行一次速览。如果按今天已经被普遍接受的企业属性来进行划分,我们可以将中国当前戏剧的生产者分为这么几种:一种是以国家院团为代表的国有生产企业;另一种则是完全没有任何政府资金支持的民间戏剧生产,它们通常称不上企业,至多是个体的戏剧爱好者或手工作坊性质;还有一种则是介于这两种身份之间,国家院团的人和其他社会资源结合起来共同生产。这三种生产力量共同构成了当前中国戏剧生产力的主流,而其中又以国有企业的戏剧生产为主。
以北京为例,目前仍然在持续、上规模地进行话剧生产的团体不超过四家,都是国家院团:国家话剧院、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空政话剧团、中央戏剧学院,这四家团体每年的话剧作品生产量加起来占到北京市场本土话剧生产的60%左右,其他偶尔还在演出的铁路文工团、煤矿文工团等剧团的作品,数量也不过区区10-20部而已。如果不包括复排的剧目在内的话,这个数字还会更少。再以上海为例,有能力进行话剧生产的团体,大概只剩下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和上海戏剧学院这两个团体了,而后者更多地是以毕业汇报演出的形式进入市场,与前者的商演剧目生产仍有一定距离,这两家团体的戏剧生产总量每年也不超过10部。再有就是广州话剧团、天津人民艺术剧院等这种地方院团,由于仍然有国家经费的支持,每年的戏剧生产仍然在进行,但产量已逐年下降,演出更多地在当地进行,影响力和受众都较小。除去这些依靠政府拨款支持的剧院团之外,演出市场上每年约有40%的商演剧目是由民间或国有院团人员与其他社会资源合作生产的。在北京市场上,这三种生产方式每年生产出来的新剧目,总量上仍然超不过30部。以至于今年岁末,主要以话剧演出为主的各个剧场都出现了“戏荒”,有些一度火爆的剧场不惜以不收场租的方式吸引剧目来演出。然而即使是这样,在11月至12月间,在北京各剧场同时上演的话剧仍然不超过五部,其中本土的创作作品仅有两三部。朝阳区为活跃文化而建造的“九个剧场”,似乎便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典型,建成两三个剧场之后,一直少有常规性连续性的演出。而偌大的北京,闲置的剧场又岂只是一个两个呢?根据有关部门的统计,北京正式在册的剧场有八十个左右,而每天(每周)在演出的剧场恐怕超不过二十个。包括即将建成的国家大剧院,至今仍未排定未来几年的演出表,这意味着它在未来数年当中一部分时间也许都会空着。
如果读者将这些数据更形象地想象成实物形态,并将这些图景放置到整个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去深度领会和感受一番,就可以看到这样一番景象:在中国地图的大陆部分,在北京、上海等几个中心城市,有那么几个戏剧的生产工厂在开工运转,和国家每年的财政投入量相比,工厂的产出量实在是少得可怜,因为这个工厂当中的大部分工人并没有工作在戏剧舞台上,而是活跃在影视屏幕、晚会现场。由于没有民间的生产企业与这些国有的生产企业竞争,所以国有院团可以继续以一种高成本、低效率的方式维持生产,并动辄获取国家的精品工程基金来补充生产,但至于那些钱是真正投入到了艺术创作中还是浪费在不必要的置景灯光等工程上就天知道了。以至于我们今天的话剧舞台上出现了一种怪现象:一部大戏,在文本创作方面可能漏洞百出,但灯光舞美却一定用上最先进的手段。这种现象用中国进行市场经济改革之前国有投资体制下一些国企热衷于进口设备上项目的情形来相对照,原因就不言自明了。北京戏剧舞台上就经常会出现国家剧院团投入百万元之巨的大制作话剧和民间制作投入不足十来万的话剧同时“竞争”票房市场的火热场面,而往往是民间小制作坚持二三十场的演出下来,勉强收回可怜的投资。投资饥渴症和“崽花爷钱不心疼”的心态,使得国家院团非常安心地把每年的财政拨款用在硬件的购置和形象工程上,有剧院这两年单单装修化妆间之类的可能就花掉四五百万元人民币,也有剧场更换本来还好好的座椅、地板也要花去两三百万元人民币。欧洲的许多剧团经常三五个甚至是一个演员就能拎着箱子做环球演出,一场演出只需要非常简单的十个甚至几个灯,而我们的院团生产却造就了一批高居豪华庙堂之上的演出,如果没有灯光和布景,他们就无法表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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