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陷入精神困境的中国女人

　　记：做这部电影的初衷是什么？

　　李：很久以来, 一直在拍关于女人的精神出路的东西，所以拍了一些记录片，也写了一些小说，2000年还拍了一部关于女人和社会之间关系的电影<今年夏天>。里面的女人，都有点对生活不知所措，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社会烦躁感。2004年，写了一部男人的悲剧电影剧本<坝上街>，其实还是观照女人的，透视女人在社会里的无奈和左右为难。但最后，在跟制片人方励的讨论当中(他是一个有艺术敏感性的制片人)， 逐渐把男主人公改成了一个女孩，故事也渐渐的变了模样，我想要的东西逐渐显山露水。在此后半年的时间里，剧本一直改一直改，最后拍成了一部纯粹女性题材的电影，可能潜意识里萦绕在心里的那些东西，一直不能让我释怀吧。

　　记：这个电影主要是想讲什么？

　　李：影片里的小云是一个很正常的女孩，在十六岁的时候，她经历了作为一个中国女孩不该经历的恶梦： 她怀孕了！这个事情，是她私人生命里的一个小小的颤动，但整个社会，却是洪水般，用一切传统压力淹没了这个可怜的、没有还手之力的女孩。让她之后的命运，一直就像打了一个难看且耻辱的烙印，怎么活怎么不对，他人的眼光，甚至她对自己价值的认定，都让她在这个用传统价值包装起来的社会里，彻底的迷失了。但是，从表面看起来，社会对这个逐渐长大的女人是宽容的，她在26岁的时候，成为了一名川剧团的演员，并且，是台柱子。但实质上，她依旧像十年前一样，是被大家观看”的对象，不管是在哪个舞台上，她都丧失了选择的机会，只能按大家的意愿生活着：以前，事情败露，被学校开除；现在，她要在大家的起哄声中，连戏服都来不及换，就改唱流行歌曲。对这一切，小云除了下意识的骂两句脏话，内心已经磨砾的粗糙而麻木，就像她受到情人的老婆一家的侮辱之后，她静静地在群众的“观看”下离去，然后，她坐在床上，不知所措的吃着苹果，对生活，她无以应对。就是这样，镇上的“知名企业家”，也会把她当做一个玩物戏耍一番，因为，大家觉得这样的一个女人，就应该有一个这样的境遇。小云就像进入了一个死胡同，没有未来，又出不去。但是我一直认为，这个电影，其实是一个充满希望的电影，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样一个命运故事，实际上是一个关于寻找出路的电影，是积极的，并且义无反顾。之所以这样说，还因为她的儿子小勇的出现，给这个女人的生命，涂上了一点亮色，虽然短暂，但就像干渴的人遇到一碗水，使得小云的生命暂时得到了解放。

　　记：那么小云和她的儿子小勇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李：小勇和小云，这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个10岁，一个26岁，十年前，在他们共存一体的时候，儿子并不能体会母亲的痛苦，但十年之后，在周围的男人都对小云有着致命的偏见的时候(其实,男人偏见就是社会偏见)，小勇，这个只有十岁的，天然有点早熟但又很聪明的男孩，却是最理解和维护小云的一个“男人”。 但是，由于阴差阳错的关系，这两个人，却是对面相见不相识，而是以一个小男人和一个成熟的女人的方式和关系进行着交往。小勇很迷恋这个漂亮的女人，小云也从这个孩子身上感受到来自于异性身上的温暖。这对于他们的生命体验来说，都是第一次。所以，他们的关系酣畅淋漓的进行了下去，直到真相被发现，小云其实有点不能接受，当角色发生了变化，她由小勇的女朋友变成了小勇的母亲之后，她又迷失了。她的十年，竟然以这种方式串在了一起，她的不知所措和没有归属感，是中国所有女性都能感觉到的。这个左右为难的女人最后选择了离开，实际上是一种心灵的逃难，一个干净的男孩子给她的所有的温暖和美好，是她这一生唯一可以珍存的记忆。电影里，有一种大家看到的她离开的理由：因为小勇有一个妈妈，对他很好，她为了小勇的生活，悄然离开……其实，关于她内心，有我上述的更为隐秘和深层的原因。

　　记：这个影片的名字《红颜》有什么象征意义吗？

　　李：红颜，在中国也是个很暧昧并充满想象空间的一个词，而小云，也确实以她“红颜”的方式，生活在了大家的目光当中，生活在了这个合情合理的社会上，并且，有了一个“红颜”应该的一切世俗结果。但是，这个电影，也正因为了最后小云的离开而变得充满希望，因为出走和离开是一样的，只要她是为了寻找，为了寻找另外一个让她的心灵得到满足和欣慰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