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这首歌是在今年元旦SoloBar美好药店专场,小河唱之前,郭龙揶揄他:“别人的歌你怎么也唱?”当时想当然地以为是一首台湾的歌。过了十几天去北京,在后海一个酒吧,我又特意要小河再唱一遍,唱完问他才知道那是周云蓬的歌。小河说,这是这两年最好的一首流行歌。是的,流行,不是另类,甚至也不一定非要用“民谣”去指称它。《不会说话的爱情》就是一首应当流行、应当传唱的好歌,从音乐上说它没有任何高深之处,就是好听。我甚至相信周云蓬会因为这首歌而永远被人记住,我相信这首歌可以感动一百年后的人们,尽管那时候绣花可能已经都用电脑了,而牛羊也用不着上山下山了,它们都养在城市的温室里,长得快也死得早。 那天在后海小河还唱齐豫,就是“我的马也累了……”那首。在这个情歌有如耳屎的年头,在情歌成天教人如何“劈腿”或防止“劈腿”的年头,好在我们还在传唱齐豫的“我的马也累了”,并且即将传唱周云蓬的“牛羊也下山了……”脆弱而疲惫的现代人,于是从牛羊和马,从古典的乡土和爱情,重新寻获一种永恒的力量。 都在说“向80年代致敬”,是现在的音乐不如80年代吗?当然不是,烂的是舍本逐末的音乐产业,即使不谈另类,不说先锋,好的流行歌依然不少,只是你不知道,只是音乐产业不让你知道,不让你听到。听听《不会说话的爱情》吧,这,就是。 周云蓬不同于小河的自由即兴,不同于胡吗个的外地口音,不同于万晓利的苦笑欢歌,不同于杨一的民歌情结,他更文人化更像一位抒情诗人———尽管诗和歌词是大有分别的,不过在周云蓬这儿诗和歌还是相近的。那是一种海子和罗大佑双重影响下的典型的80年代抒情传统。 原本希望他能在这个“向80年代致敬”的华语传媒音乐颁奖礼上唱《不会说话的爱情》,但考虑到乐队的整体感,他选择了另外一首歌———《九月》那是海子的诗。这不是他第一次为诗谱歌。多年以前,在惊世骇俗的“下半身”时代之前,女诗人巫昂写了一首小诗《我听到云蓬在唱一首忧伤的歌》送给他,周云蓬把这诗谱成歌,把“云蓬”改成“某人”。“……而我们的家已经荡然无存。 我们的家和稻谷捆扎在一起,在田野深处静静生长静静生长……“”田原将芜胡不归“,始终是中国民谣和抒情诗(所谓”乡土诗“)源远流长的情结,这让人想起海子那些难忘的短诗,以及早期罗大佑某些为人忽视的佳作,比如《稻草人》、《牧童》。 周云蓬的首张专辑《沉默如谜的呼吸》可能是多年来录制品质最好的民谣专辑,也汇聚了几位最好的民谣乐手,包括美好药店的小河和陈志鹏———他俩的打击乐为整张唱片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周云蓬的歌声浑厚平实,字正腔圆,平缓而变化不多,音乐整体也比较单色调,如同封面内页,偏于灰色和暗蓝,是的,没有五颜六色也缺少跌宕刺激,但在整体的平淡沉实中,仍有不少氛围细节上的妙处,比如《我听到某人在唱一首忧伤的歌》开头更夫的钟声,以及蟋蟀带来的夜色田野;《盲人影院》开头键盘制造的突如其来的噪声,像是银幕的光一下子撞进盲人影院,而整首歌的旋律则是我们似曾相识的民歌小调。《失业者》歌词震撼,但类似题材万晓利可能更有街头活力,专辑以《蓝色老虎》的布鲁斯爵士收尾是意外一喜,不过布鲁斯还是杨一更有味道。 周云蓬并非一位特别风格化的民谣歌者,他的长处在于用最简单的旋律去描述惊心动魄的肉体和心灵炼狱,如果说《我听到某人在唱一首忧伤的歌》只是忧伤,那《沉默如谜的呼吸》就是悲悯;如果说《盲人影院》只是个人自述,《沉默如谜的呼吸》就是直指我们每一个人,他可以是王实味、邵飘萍、胡兰成,也可以是何国锋(小河),当然也可以是你。只有一个句式,一段旋律,一个和弦,如此简单,但死亡的加速度就是如此简单,擦去死神锈迹的是如此锃亮的箱琴。对这个九岁失明的人来说,世界留给他的最美的画面是母亲的脸,以及动物园的狂欢。苦难,并不煽情情,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变成歌。 黄舒骏昔日有歌《马不停蹄的忧伤》,那是孟浪轻狂的上联,而“沉默如谜的呼吸”却是纵浪大化的下联。马蹄声声,风过耳。(标题取自小河在自家天花板上的自题。) 附歌词:不会说话的爱情 周云蓬 ———摘自《低岸》第二期 绣花绣得累了,牛羊也下山罗,我们烧自已的房子和身体,生起火来。解开你红肚带,洒一床雪花白,普天下所有的水,都在你眼中荡开。没有窗亮着灯,没有人在途中,我们的木床唱起歌儿说幸福它走了。我最亲爱的妹呀,我最亲爱的姐呀,我最可怜的皇后,我屋旁的小白菜。日子要到头了,果子要熟透了,我们最后一次收割对方,从此仇深似海。你去你的未来,我去我的未来,我们只能在彼此的梦境里。虚幻地徘徊,徘徊在你的未来,徘徊在我的未来,徘徊在火里水里汤里,冒着热气期待。期待更好的人到来,期待更美的人到来,期待我们往昔的灵魂附体,重新回来。 □张晓舟(广州乐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