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到死”的字条让他们在彼岸陷入混乱

电影并不会给出终极的答案

　　记得刚刚进电影学院没多久，身为导演系老师的章明和正在文学系就读的我、在摄影系就读的徐伟在一起聊他的电影处女作《巫山云雨》的时候，特别提到了安东尼奥尼。章明还让我们去拉片室看看安东尼奥尼的《奇遇》。在章明看来这是学电影的必修课。

　　《奇遇》是意大利的电影大师安东尼奥尼拍摄于1960年的影片，它和《夜》(1962)、《蚀》(1964)构成了他的“现代爱情三部曲”。说句题外话，看过这些影片之后，你对爱情的理解会完全改变。安东尼奥尼对爱情的不确定性的诠释令人惊讶地发现我们过去对爱情的理解实在是抹了太多的蜂蜜，爱情也太有始有终。而在安东尼奥尼的影片《奇遇》里，女主人公克劳迪亚在影片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留下她的未婚夫桑德洛和她的好朋友安娜等等一堆人在岛上。女主人公消失了，可生活依然在继续，叙事也照常在进行。安娜和桑德洛找遍整个海域并且穿过整个意大利寻找消失了的克劳迪亚。相比而言，安娜属于半梦半醒的人，既现实又存有幻想，而克劳迪亚对感情则保持着清醒的怀疑，这样的怀疑不能仅仅以一种纯粹意义上的悲观或者厌倦来概括，同时还包含着一种安东尼奥尼式的神秘主义，克劳迪亚并不想以世界为敌，她的突然消失似乎“非如此不可”。这样的神秘情绪一直贯穿在安氏的影片当中，《云上的日子》里也仍然得以延续。

　　章明的电影血脉里，有多少得知于安氏呢？我们在章明的电影处女作《巫山云雨》里就依稀可见一些痕迹。现在来看，《巫山云雨》里的男女主角麦强和陈青的相爱简直就是一场奇遇！充满智慧而又残忍的章明将他们在电影之中分隔得非常久，直到最后一分钟才让他们同时出现在一个镜头里，如此漫长的期待在中国电影中绝无仅有。通过对叙事形式和剪辑技术将人的生存状态和情感刻画得更为精准，这是现代电影区别于古典电影的地方。安东尼奥尼是公认的现代电影大师，而章明对电影语言的追求同样也是内地电影导演中非常突出的一个。在《巫山云雨》里，鱼、蛋、刀、红色的水桶，都分别出现在两位主人公的生活场景里，章明将这些具体的东西抽象出来，隐隐透露出神秘主义的意味。

　　《巫山云雨》里包含了期待，也包含了奇遇。之后，章明借他的第二部电影作品《秘语拾柒小时》向伟大的安东尼奥尼表达了自己由衷的敬意。非常凑巧的是影片的摄影师就是当初和我一起采访过章明，听章明谈安东尼奥尼的徐伟。章明和徐伟一起在巫山完成了《秘语拾柒小时》。长江边上风化的礁石，空芜的江面，幽深的溶洞，一群不期而至的男男女女，立刻让人想起《奇遇》中那些同样是经历了亿万年沧桑的意大利火山岛，以及去荒岛度假的克劳迪亚的朋友们。这些男男女女个个衣食无忧，内心却并不塌实。。

　　在一种观念看来，人类社会是无限向前发展的，会有一种理想的社会和理想的生存状况出现，而《秘语拾柒小时》恰恰是对这样的“未来世界”的一种质疑。警察于栋在一地鸡毛、现实的庸常世界里，幻想着和前女友金小蓓在“彼岸”旧梦重温，或者说幻想着新生活的重建，那个崭新的世界让他对自己超越现时生活的苦难而满怀希冀。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离开“彼岸”之后的拾柒小时内，也已经陷入混乱之中，一张写着“爱你到死”的字条让大家互相猜测和互相算计。谁也不想承认是自己所写，而谁又似乎都有写这样的字条的可能。江边搁浅的塑料充气模特像浮尸一样，给影片带来莫名的悬疑和恐惧色彩，而陆游洞里独自看洞的中年人也诱发了你一种历险的期待。可是，章明却让你这样的期待落了空。他的电影所要讲述的并非传奇，而是警察于栋作为一个平凡人的一次精神上的幻灭之旅。在最初的剧本里，要去接那些度假的男女们的于栋死于手枪走火，而现在的故事结尾里，于栋迟迟没有如约去接度假的男女们回城，而女主人公金小蓓则不知去向。对爱情和现实的双重困惑和质疑，像一个没有被揭示的秘密，被章明放进一个写满咒语的漂流瓶里，或许若干年后会被你在一个破旧的小电影院里看到，我相信，那也同样是一个“奇遇”：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生活究竟是一场冒险还是一场奇遇？章明比安东尼奥尼显得更为虚无。在《奇遇》的结尾，安娜沉浸在得到自己好友的情人桑德洛的爱情的愉悦之中，抑或可以认为安东尼奥尼要想描写的是爱情游戏的残酷本质，安娜和桑德洛在克劳迪亚消失之后为了避免坠落，为了逃避那不可承受的轻，才彼此拽住了彼此。在《秘语拾柒小时》里，迷失的人们继续迷失，作乐的人们继续作乐，生活原本就是一潭死水，爱情溅起的只是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波澜。40年前的意大利和40年后代中国，每个人所遇到的问题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这是人类的宿命，还是因为未来本不可预知？或许你能有自己的理解，但电影并不会给出一个终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