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作为一个男性作家,茨威格的原作小说不可避免地带着男性的一厢情愿: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爱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只愿意付出而不愿意给他添加任何麻烦。但对我而言,茨威格之所以是文学大师而非琼瑶,在于他无意之间第一次揭示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一个人的爱情:那是一种坚持,一种信仰,一种生活方式,是自己为自己建构的整个世界。
因此,在《来信》上映之前,我一直害怕这会被拍摄成一个关于一场无望爱情的苦情故事,或是痴情女子负心汉的道德批判,这样的改编者将掉进茨威格的瓦砾陷阱而对珠玉视而不见。看徐静蕾的访谈,她似乎也一直在着意地避免这两个俗套,因此她反复地引用歌德的话说:“我爱你,与你无关”;也一直在强调,这只是一部对爱情提出问题:“爱情是什么”的电影。这阐述让我力图忽视那句充满廉价煽情的广告语:“男人的一夜,女人的一生”———才不呢,那是她的一夜,是她的一生。
影片在最开始确实也很像朝着这个方向发展,那是在妈妈让女儿送一碗饺子给北屋的时候;但是那可爱的少女马上说:“要去您自个儿去。”少女演员林园或许只是本色演出,但那句话里的青春期少女的高傲和矜持,只怕是表演经验丰富的徐静蕾自己也演不出来的。转折点在于对于她为什么要自己生下孩子的解释;徐静蕾沿用了小说里的解释: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面对他可能的关于孩子血缘的质问,她不要承受这样的侮辱———唉,这只是男人们所能想到的最好理由罢了。之后的影片完全陷入了俗套之中:徐静蕾将女人表现成了一个怨妇,一个怨恨对方没有认出自己而赌气不予相认的弃妇;这一点在“戏园听戏”之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刚刚拒绝了军官情人求婚的女人看到男人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包厢里对另外一个女人献殷勤,这时徐静蕾的表演是用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恨恨地看着他,充满了委屈和怨恨———还有什么表演能比这个神情更有力地证明“男人的一夜是女人的一生呢?”还有什么表演能比这一神情更有力地让大家同情这个可怜的女人而痛恨男人的四处留情呢?徐静蕾用这一恨彻底消解了自己的“我爱你与你无关”的阐述。
更致命的消解在于大环境的设置,或许是看多了《飘》和《珍珠港》,徐静蕾刻意地将背景设置在国家兴亡的大时代之下,用国家的命运来为女主角与男主角的分离做出解释;但其实,一个人的爱情与身边的一切都无关。正如原作小说中,男人出门旅行只是因为他爱旅行,他喜欢这种飘泊无际的生活,正如他对每个女人都抱有优雅的温情;女人自己选择生下孩子,选择一种生活,也只是一种选择,一种生活的手段和方式。也正如一部同样表现“我爱你,与你无关”的电影:《阿黛尔·雨果的故事》。同样是一个为爱疯狂的女人,阿黛尔·雨果为了追求她所爱的人翻越重洋,直至疯狂,不管时局更迭,不管自己的际遇变迁,甚至情人的背叛和父亲雨果的死忘也无法撼动她分毫,因为她的追求就是她的世界。影片中有这样一个细节,那是在影片的结尾,阿黛尔拖着披风走进一片阴影,那终于爱上她的人在呼唤她的名字,但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笑容之中。只差一点点,徐静蕾就可以让自己的女主角拥有这种笑容。
马戎戎(北京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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