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六 集

　　特务开始悄悄搜庄，探听到庄西有一杨姓农户，家中有一位老太太。蓝毛领着小股特务展开抓捕。

　　银环已快力竭，八里庄遥遥在望。

　　城中西下洼韩家小院，众武工队员焦急地等待行动命令。娇弱的陶小桃在一边只想着尽快回家，韩燕来脾气上来，说我们的人为了保全关团长，除奸除证人不说，牺牲的牺牲被捕的被捕，为啥？还不都是为了抗日大业，你和你老公只顾着自己的小家，做缩头乌龟不跟日本人干，到头来你们一样也是家破人亡。

　　韩燕来火气爆，陶小桃被骂得在一边呜呜直哭。

　　银环到达八里庄，扔了自行车潜向庄东头杨母家。

　　蓝毛等人在庄西杨家破门而入，抓住了杨老太太，一看明显是弄错了，盘问之下得知出庄东头还有一户姓杨，家中只有一位孤老太太。蓝毛心眼儿多，抓错的照样带走，自己领人直扑庄东头。

　　庄东杨家，杨母正在纳鞋底。抬眼看见银环撞进来，以为眼花了，然后心里乐开了花，这称心闺女刚走没几天怎么又回来了？银环气喘地将来意说清，欲携杨母逃走，外边已传来鸡飞狗跳，时间晚了。

　　杨母很镇定，说闺女你别说话了听大娘说。特务说话就进来，大娘是走不了了，他们不知道你在这儿，犯不上咱俩都搭进去。大娘有两件事儿托你，一件是以后替我照顾好晓冬，打从第一面见着你起，大娘就盼着你能成杨家的媳妇，心里怕高攀不上你这么水灵的姑娘不敢挑明，这会儿说了，你也别怪大娘唐突。你要是心里愿意，就把这枚戒指留着戴上，杨晓冬以后看见就明白了。要是不愿意，大娘也不怪你，把戒指带回去给晓冬，也算为娘的临走给儿子留个东西。

　　杨母边说边掀开暗壁，让银环进去，卸下戒指理了理头发，昂首出院拉开拍得山响的院门。

　　银环耳听得外面杨母镇定的声音，耳听得特务进屋一通乱七八糟地搜索，然后声音渐远渐息。握着戒指，银环无声地抽泣。

　　城中西下洼，杨晓冬和梁队长阴着脸从屋内出来。梁队长领着两个手下，一言不发往城外而去。杨晓冬来到哭哭啼啼的桃小陶面前，正琢磨着该怎么说。小陶面带梨花抬起头，说杨先生刚才这位姓韩的兄弟说得对，我和敬陶这么缩着头过日子是不行。敬陶他愿意干啥不愿干啥都是为了我，我回去劝他，现在豁出去和小日本干，才能有今后长远的好日子。

　　杨晓冬长嘘一口气，说嫂子我先谢谢了，眼下就有一件事要仰仗你和关团长，负责城防的治安军营是不是关团长手下的人？桃小陶说是，那营长就是和关敬陶一同被捕从八里庄逃回来的。

　　蓝毛一行押着杨母，中间一辆汽车，前后两溜自行车，匆匆往省城而回。一路上蓝毛心里有些纳闷，这城外八里之地本来是武工队活动范围，今天抓捕怎么一点阻碍也没有，风平浪静得可疑。蓝毛觉得有必要加以防范。

　　城防营长自从八里庄回来之后，就成天缩在指挥部喝酒生闷气。团长优柔寡断，下边的兄弟也跟着受气，中午黑衣社一帮特务出城的时候，蓝毛又当众给他这当营长的下不来台。

　　外头卫兵来报，说一个拉洋车的非要进来，拦都拦不住。营长火了，拉车都敢闯营，活不耐烦了！出去一看，洋车布帘一挑下来的是团长太太桃小陶，以为是团长驾到，细看边上的男人不是关敬陶。

　　两人进了指挥部，营长明白来人是地下党头目杨晓冬，枪立马就拔出来了，认定是地下党绑架了团长太太。桃小陶倒跟没事一样，拔通家中电话，跟关敬陶说自己和杨晓冬在城防营，希望夫君配合地下党做事，命令城防营听从杨晓冬指挥。关敬陶爱妻心切，在电话那头的反应和城防营长一样，桃小陶是被地下党胁迫蛊惑的，军事反水哪有这么简单？一个城防营反了能起多大作用。

　　杨晓冬接过电话，说关团长不用担心太太，我们一定会保证她的安全。今天只是借你的城防营用一用，还没到反水起义的时候。关敬陶说既然没到时候，你有没有为我想一想，我人在司令部出事了怎么脱身？

　　杨晓冬说做男人担大事首先就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关团长如此优柔寡断患得患失，今天就是要将你再往光明之路上推一把，你不愿意也不行。

　　杨晓冬挂了电话，问城防营长指挥部驻是不是只有两个排兵力？营长说其它两个连部署在城四角，没有关团长发话，你想干什么也不行！不把你抓起来就已经卖面子了。杨晓冬说我既然来了，就由不得你。

　　话音未落院子里一阵骚乱，营长出去一看傻了，三十多人清一色的手抢队迅雷不及掩耳地进院解除治安军的武装，少数治安军还企图顽抗，杨晓冬高声道，你们营长在这里，放下枪谁也别动。

　　关敬陶在自己住处，心急如焚地回拔，那头终于接听了，是城防营长。说自己的指挥部被武工队控制了，话音儿里没有沮丧，竟然还透着一丝喜气儿。

　　杨晓冬接过电话，说地下党只是向城防军借路，武工队要进城，顺便在这里等蓝毛，收拾一顿黑衣社的特务。

　　那边城防营长又接过电话，说黑衣社那帮王八蛋老子早想教训他们了！关敬陶说，把我妻子送回来，就什么也没有再说，长叹一口气放下电话。不干又能怎么样？城防指挥部都让武工队控制了。杨晓冬这招一箭双雕，关敬陶再无退路，手下都蠢蠢欲动了，再犹豫下去自己必然进退不得。

　　韩燕来护送桃小陶回司令部。

　　蓝毛坐在小轿车里，一行人行到离城门还有一里多地的时候。路中间冒出一队治安军竟然要拦查，蓝毛心想治安军吃豹子胆了敢管黑衣社的事，喝声叫你们营长来。话音没落，两个男的钻入车里，说营长让我们来收拾你！

　　蓝毛一左一右挨了两拳，不醒人事了。

　　蓝毛醒过来已是后半夜，双手紧缚，探着脑袋看窗子是荒郊野外，象是还在城外，屋外有人看守。

　　杨晓冬和梁队长拦截蓝毛目的有二，其一是进一步制造黑衣社和治安军的矛盾。其二救出杨母暗放蓝毛，然后才能往下实施夺取病毒样本的计划。

　　可是狡猾的蓝毛预先将自己的人分成两拔，杨母由另一拔特务从城东门已回城。蓝毛自己率领的这拔，清一色黑衣黑裤十四五个特务，反而没有押带杨母。

　　第 十七 集

　　押送杨母入黑衣社的这拔特务向多田汇报了兵分两路的情况，蓝毛倘未回来，多田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起疑。

　　劫蓝毛的人，全都是梁队长的武工队穿了治安军的服装干的。

　　梁队长一行，把特务都押到城防营来的时候，营长傻眼了。本来以为只是和黑衣社干一架出出恶气，以前治安军也没少和黑衣社打架。现在武工队把人抓到城防营指挥所来了，据说蓝毛也抓起来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营长觉得祸大了，一众特务看在眼里，明摆了治安军已经通共。梁队长对营长说，这些人交给你，是放是关还是枪毙你看着办。

　　放当然不行，枪毙也不行，营长给关敬陶打电话，说团长没辙了，咱干脆拉了这一营弟兄反出城去吧！

　　关敬陶那头让杨晓冬听电话，说杨先生你害惨我了，现在我已没有退路，只有反了。小陶已经到家，我收拾了东西立即到城防营，拉了负责城防的两个营起义。杨晓冬说，有这觉悟很好，但这不是害你是让你走光明路。与其等到八路大部队到来，把你的下属部队和高大成一起吃掉，还不如趁早起义。

　　营长在一边听得直点头，说团长咱反了！杨晓冬接着说，治安军兄弟都是一母同胞的中国人，是中国人都恨日本鬼子恨特务汉奸，要反就反个彻底反在节骨眼儿上，我们的目的是控制高大成，利用你的能量策反全部治安军。

　　关敬陶又犯上了难，敢情杨晓冬的胃口不是自己一个团。

　　杨晓冬说，你自己说过已没有退路，一切就看你的了。关敬陶那头半晌无声，然后说豁出去了成不成我试试看，但你们得先把我妻子送出城。

　　杨晓冬说，明日午时地下党派人接桃小陶出城。

　　银环踏着月色，一路跌跌撞撞回城，行至城门口被治安军拦住，对方竟然直呼银环名字。正忐忑，抬眼看仔细是梁队长。

　　再一路领进营指挥所，武工队和梁晓冬也在。银环弄清楚武工队控制了城防营部，再问杨母还是没有获救，憋了一路的委曲内疚，银环终于哭出声来。

　　营长是粗人，一切都说清了心里就踏实，将十来名特务押到城防营土牢去，指挥部就交给杨晓冬一伙开会使用。

　　母亲被捕，杨晓冬心中紊乱，但还得安慰大家。趁着众人都在，分析当下形势，商量下一步打算。

　　治安军的策反工作，至此可以说有了重大进展，即使高大成不反，城防一线应该已经随时做好了起义的准备。只是病毒样本依然在日本人手里，给即将解放的省城埋下重大隐患。从关敬陶带来的消息分析，病毒样本确定在黑衣社，但黑衣社防范严密并且多田狡猾多端。

　　梁队长主张审问蓝毛，从蓝毛嘴里掏出样本存放之处。韩燕来思路简单，主张直接给黑衣社打电话，拿样本换蓝毛性命。梁队长说韩燕来傻，对于日本人来说蓝毛只是个狗腿子，多田怎么会为了条狗交出病毒样本？韩燕来也觉得自己琢磨了个馊主意。

　　银环则担心着杨母的安危，不知日本人会拿老太太怎样，有没有生命然险。

　　杨晓冬不声不响站起来，走到指挥部的电话机边，对通讯兵说替我拔通黑衣社。电话通了，杨晓冬接过来，让对方接电话的特务叫多田。众人面面不知杨晓冬要干什么。

　　多田做梦也没有想到，杨晓冬会将电话打到黑衣社来找他。

　　梁队长韩燕来银环也没想到，杨晓冬竟然真的会跟多田说；蓝毛在自己手上，要多田用样本换蓝毛性命。

　　多田愣了愣，然后乐了，说杨晓冬我高估你了，你怎么会弄不清病毒样本和蓝毛两者之间的份量呢？用你和你的地下党所有人的性命，换病毒样本我都不会考虑。因为有样本在手，你们就得象扑火的飞娥那样自投罗网。倒是我抓到了你的母亲，你得考虑考虑。这个电话打得正好，明天正午之前如果你不自动落网，杀了你的老母亲。

　　杨晓冬一声不吭放下电话，回到众人之间。

　　众人不明白杨晓冬给多田打这个电话为什么？杨晓冬说，天亮之后自己将告诉多田，赴省府大楼换母亲。瞧着大家惊诧的目光，晓冬说了自己的想法。

　　以多田两次在杨晓冬手上吃亏的经历，如果杨晓冬提出愿意现身换母，多田当然不会轻信。多田将会很明白，这是杨晓冬给他发出又一次挑衅，争斗的焦点当然还是病毒样本。多田性格刚愎自大狂妄，面对这种机会，第一杨晓冬肯定要抓到手，第二样本也要保证，第三还将自以为洞悉地下党的行动，布局引诱地下党全部落网。

　　杨晓冬刚才的电话一是探多田口气，二是给多田一个已然尽占上风的感觉。自己愿意现身是第一步，给多田一个将计就计的机会，然后地下党利用敌人的疏忽行动。说到底，杨晓冬不怕多田调兵遣将有所按排，只怕多田毫不理会按兵不动。武工队尽数进城，自然大大争加了夺取样本的能力。但是如果黑衣社以不变应万变，前有宪兵队接应，后有高大成的治安军调用，武工队强夺成功的机会依然很小。

　　因此，将自己置于险境是启动整个行动方案的关键。因为对于多田来说，样本在手，剩下的最大诱惑只有生擒对手杨晓冬。

　　众人沉默不语，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这计划似乎切实可行，但让杨晓冬以身涉险，谁都于心不忍。

　　杨晓冬宽慰众人，自己之所以选择省府大楼，就是因为在上次的行动中，金环已经做了很好的铺垫。大楼底层有一间直通后街冷巷的地下室，上次就未被敌人发现，还可以利用，自己有脱身的机会。还有就是以多田的性格，根本不会把杨母带去，也不会因为得到杨晓冬而放了杨母。杨母仍将留在黑衣社，到时候武工队取得样本，可以一并将之救出。

　　主意已定，商量具体细节。

　　天将放晓之前，众人开始行动。

　　武工队入土牢，齐齐扒了十来个特务的黑衣黑裤，套在外衣里面，趁着黎明前的黑暗陆续进城。

　　韩燕来反向而行，往城外关押蓝毛的二里屯土地庙而去。

　　杨晓冬和银环穿街走巷，去往省城大楼。沿路晓冬叮嘱银环，务必在天明正午之后接到桃小陶，然后去菜市口与韩燕来汇合。如果一切顺利，韩燕来将会带着样本，和银环一起从东门城防营出城，直奔根据地。

　　银环没有马上和杨晓冬分手，执意要送杨晓冬去省府大楼。这次行动，招招都是险棋，分手便可能永诀。杨晓冬也不再急着催银环离开，微微的晨光中俩人接近黑黢黢的省府大楼。

　　天将放晓，蓝毛大喊着要方便，看守进来将他带到屋外草地里方便，蓝毛趁势观察情况，瞥见下乡抓人用的轿车停在路边草丛里，车门开着，钥匙竟然就插在车上。蓝毛搭话，问自己是落在治安军那一部分兄弟手里，看守说你落在武工队手里，这事儿跟治安军没关系，我们只是套了他们的皮。

　　回到土屋，看守将蓝毛紧紧绑好，但换了根木桩。蓝毛挣了挣，绳依然挺紧。正失望，却惊喜地发现木杆可以松动，拼命折腾关天卸了木杆，蹑手蹑脚离开屋子。

　　两名看守发觉追过来，蓝毛跃入汽车启动，高速冲上土路，往城内急驶而去。

　　急驶到达城东门，猛按喇叭，城防营长一脸惊愕地出来，说蓝队长怎么大早上一个人开车到城外来了？蓝毛没瞧出异样，不便说自己被武工队擒了，只骂骂咧咧喊着快开城门。

　　瞧着蓝毛进入城内，营长心说，神气什么呀？你十来个手下光着屁股就关在我营房呢！要不了多少日子了，老子明刀明枪跟你们算总账。

　　蓝毛径直驶回自己黑衣社老巢。

　　车扔在院子里，自己下车闯入办公室。

　　多田让杨晓冬的电话搅得一宿未睡，正在办公室琢磨，眼见得几个小时前，据说还在地下党手里的蓝毛，蓬头垢面地出现在面前，惊得半晌合不拢嘴。

　　蓝毛也是惊魂未定，磕磕绊绊说了自己怎么受伏，又怎么跑出来。虽然蓝毛大至认为治安军不太可能有胆儿劫车，多田却多疑，问清了城防营所属关敬陶，联系前几次事件，还是觉得要提防治安军，尤其是关敬陶。

　　蓝毛心里正有火，听多田这么说，主张天一亮先把关敬陶拿下，或者干脆连高大成也办了。高大成向来以省城汉奸老大自居，蓝毛没少受他的气。

　　多田厉声喝止蓝毛，瞬间又平和下来，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说治安军有问题自己早就知道，但即使治安军真反了，凭黑衣社几杆枪能对付？蓝毛说不是还有皇军的么！多田说把治安军全死了死了地，对皇军没好处，皇军要的是引导利用而不是树敌剿杀。高大成和关敬陶的问题，留待以后再办，明天有可能要办一件大大的正事。

　　蓝毛问什么事？多田说活捉杨晓冬，尽剿地下党。

　　多田是个行事周密未雨绸缪的人，虽然还不知道杨晓冬是否会为母亲现身，但该做的准备依然要做。

　　多田必须要做的事情，是要从阿部手里获得调动宪兵队的许可，有了宪兵队的指挥权，就能一并调动治安军。多田预感杨晓冬不管现身于否，明天都将有所动作，而自己仅凭黑衣社的特务和病毒小组，怕是难以应付。

　　黑衣社院内，那辆停在暗处的轿车后备箱从里顶开，韩燕来和一名武工队员钻出，闪入后院杂乱之处藏好。

　　第 十八 集

　　这是省城各势力紧张揪心的一天。

　　天刚放亮，多田便已到达阿部旅团长的卧室。阿部明显一宿未睡愁容满面。

　　多田开口就说省城地下党的缉捕进展，由于病毒样本的压力以及母亲被捕，地下党领导人杨晓冬有可能浮出水面。鉴于前次省党部易帜会的教训，以杨晓冬的智谋和能力，只要出现便是后招无穷另有按排。多田要求阿部将宪兵队调拔给自己部署行动，以备不测。

　　阿部有气无力地说，自己在国内皇室内阁高层的好友，昨晚打来电话透露。天皇陛下为体恤国民，已有意下诏接受波茨坦公告，诏令各线军队休战投降。日本战败了。多田愣了好半晌，暴怒起来。说这是内阁反战派的谣言，只有支那人向皇军投降，每一个大和武士都应该为天皇战至最后一息。退一万步，就算正规军战败了，自己和自己的病毒小组也决不放弃。

　　阿部表示消息是可靠的，天皇陛下很有可能在最近几日便下诏，但他可以最后帮一次忙，将宪兵队的指挥权交给多田。底线只有一条，东关军本部既已不承认细菌病毒武器的存在，省城内日本正规军的行动，表面上只限于对付地下党，有关细菌武器的保障取舍，多田自己想办法处理。

　　多田抱着绝望和疯狂交错的心里，离开阿部。他觉得皇军的没落，正是任用了一批象阿部这样战意不坚瞻前顾后的军官。可眼下多田没工夫和阿部对质，他觉得活捉杨晓冬更有必要了。他不但要杨晓冬这样的地下党领导人落网，还要造出声势，让落网后的杨晓冬向皇军俯首称臣易帜投降。

　　多田将绝望和疯狂藏在心里，闷头赶回黑衣社。

　　蓝毛被多田昨晚那么一分析，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被治安军整了一道，十来个手下音讯全无。多田不主张立即找治安军麻烦，自己怎么着也得出一口恶气。蓝毛将电话打到高大成，逞口舌之利也算先略略出口气。

　　高大成将关敬陶传到司令部，问昨日城防区治安军袭击黑衣社一事。关敬陶隐藏着心中的忐忑，琢磨高大成到底知道了多少，嘴上却守得严严实实推说不知道。关敬陶说如果司令觉得是我的人干的，尽管去将他们抓起来，送交黑衣社发落就是了。高大成当然不会向蓝毛低头，但觉得关敬陶说话跟从前不一样了，多了些硬气。关敬陶说自己都快成司令案板上的肉了，想送出去就送出去，想交给日本人宰就交出去宰，要再连句硬气话都不敢说，还象个男人么！

　　省府大楼后街地下室，银环陪着杨晓冬瞧着外头天光大亮。

　　也许是一宿未睡加上地下室昏暗，也许是行动如箭在弦上一样都已按排好，离开了唯他马首是瞻的同志们，此时的杨晓冬显得疲惫不堪。

　　母亲遇险不能立即施救，当儿子的为大局，还要以母亲的名义实施行动。杨晓冬此时心中起起落落，无数种可能和不可能交织在一起。如果病毒劫夺不成功？如果同志们在行动中遇险？如果多田将母亲带来，见不到杨晓冬便杀害她老人家？

　　晃晃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为了解放省城，还子孙后代一片干净的土地，

　　杨晓冬告诉自己，任何一名地下党员作出怎样的牺牲都是必要的，直至献出生命。

　　身边的银环明晰杨晓冬心中的痛苦和压力，眼瞅着各赴行动位置，分别的时刻即将到来，心里酸酸楚楚地难以言述。这也许是银环和杨晓冬重逢以来，单独相处最长的一次，又或许是最后一次。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俩的感情从未点明，却又明确地在内心一点点成熟滋长。从晓冬进城，一次次惊心动魄的斗争牺牲，俩人没有闲暇稍叙柔情，直到眼前分别这一刻，还是没有机会说半个爱字。

　　关敬陶回到自己的偏院，立马儿给城防营打电话。营长说昨日武工队一家伙抓的黑衣社十四个特务，这会儿正关在营房土牢里，武工队悉数进城了。营长问关敬陶如何发落这些家伙，还问什么时候反，自己去联络其它团当营连长的几个把兄弟。

　　关敬陶说看好那十来个特务等候命令，从现在开始除了有自己的手喻，其它任何人包括高大成来城防部队问三问四，二话不说当即扣下。

　　放下电话，见陶小桃在一边忙着收拾衣物细软，等候银环电话准备赴菜市口汇合呢！关敬陶深深叹口气，觉得有愧于爱妻。桃小陶身子骨虚得可以，东西是白收拾，带哪样不带哪样一点儿谱都没有。关键是这会儿了，这对夫妻心里还没谱呢！反还是不反，走还是不走？控制高大成谈何容易，且不说治安军部队中有他的亲信，就是平时高大成带的随从也有足足一个连，而自己的部队都在城防工事上，平时只有一个班的卫兵。

　　小陶看着老公眼泪汪汪地，说都是我拖累了你。要不我不走了，是死是活我都陪着你。关敬陶闷了半晌说还是走吧，我都自身难保了，你留着空叫我担心。

　　省府大楼地下室，杨晓冬掏出怀表看了看，对你银环说你该走了，按计划接桃小陶等候韩燕来一同出城。

　　银环站起来，似乎是要从杨晓冬这里取得一点勇气，不安地问，梁队长他们能拿到病毒样本么？杨晓冬笑着说，能！

　　银环又问，我还能看到你么？杨晓冬笑着说，能！

　　望着银环走向地下室通往后街的那扇门，杨晓冬恍惚一下，不久前高鹤年易帜，还是金环守在这扇门后接应自己。如今物似人非，姐姐不在了，妹妹从这扇门里往外一走，自己怕是就此和她永别，和同志们永别。

　　杨晓冬在门边拉住银环，良久，说，不要为金环牺牲内疚，也不要为我的母亲被捕内疚，不怪你。这是银环重逢杨晓冬以来，听到的最为体已的一句话。银环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拉开门出去的时候，银环往杨晓冬手里塞了个手帕包，说是在八里庄杨母交给她的。

　　关上门，打开手帕包，是那枚戒指。

　　杨晓冬知道，这一直是母亲要留给未来儿媳的东西。母亲做梦都盼着唯一的儿子有一天回家，不再行色匆匆，而是从从容容地领回个儿媳妇。

　　杨晓冬长吸口气，将戒指收入囊中。今日所行每一步都是险招，病毒事关太过重大，杨晓冬已作好牺牲自己的准备，但求梁队长和韩燕来那头，一步步能够如愿不出差错。

　　省府大楼自吴赞东死后，还没有任命新的省长，但大楼内伪警依然在。

　　杨晓冬出现在人来人往的楼梯，一直往上走，没有受到阻拦，没有人认识这便是这个城市地下党的主宰。

　　一直走到八层原省长办公室，杨晓冬推门进去，有人在办公。

　　杨晓冬平静地走到办公桌前，对一名公务人员说，烦劳替我拔通黑衣社的电话。杨晓冬的语调不由分说，黑衣社又太过重要，公务人员拎起电话拔通。

　　听筒里传来声音，杨晓冬只说一句；我是杨晓冬，我现在省府大楼八层办公室，叫多田给我回电话。

　　公务人员听得杨晓冬的名字，挪着步子跑出去。杨晓冬并不理会，半分钟不到，电话铃响起，是多田。

　　多田说，你倒会选地方。杨晓冬说，上次我在这里把你送走，这回我到这里等你来。

　　多田说，你真甘愿自投罗网了？杨晓冬说，没办法，你抓了我的母亲。

　　多田说，恐怕不只是为了你母亲吧？杨晓冬说，没错，大家心知肚明。

　　多田那头沉吟了片刻，说能抓住你确实很诱人，但是我也可以不理会你。

　　杨晓冬说，抓我的机会你舍不得放过。放了我母亲，我就是你的。

　　杨晓冬挂了电话，开门出去，下面已有伪警顺着楼梯冲上来的声音。杨晓冬顺着楼梯往上走，一直走到十层楼顶。

　　伪警进入办公室，电话铃在不住地响，抓起来接听，是黑衣社的，命令马上关闭省府大楼，一个人都不准出去，宪兵队立即便将到达包围大楼。

　　多田调动宪兵队火速到达省府大楼，同时以宪兵司令部的名义，电话命令高大成的治安军将四城城门封锁，只准进不准出。高大成则亲自带上一个营，立即赶往黑衣社，同时叮嘱将关敬陶带上。多田吃不准高大成和关敬陶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节骨眼儿上，多田需要两人都在自己视线之内，免生不测。

　　深谙特工之道的多田可以肯定的是，关敬陶有问题。要在平时早已将关敬陶抓起来。可今日头绪众头，自己又要借助治安军的兵力。况且活抓杨晓冬，在多田的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急不可耐。多田一边清楚阿部的消息是真实的，一边又竭力让自己不去相信，此刻他所做的一切，都象是与一个不可避免的宿命在赛跑。

　　治安军突然集合，关敬陶只来得及叮嘱妻子，和银环汇合后，无论如何打个电话回来，好教他放心。

　　杨晓冬让多田确信自己出现在省府大楼之后，失去了下楼回到地下室的机会。其实晓冬心底里也不忍就此藏匿不再现身。于公，身陷险境吸引敌人已完成了。于私，母亲的安危呢？难道真的可以不顾母亲死活，就此全身而退？

　　杨晓冬了解多田，说母亲会留在黑衣社获救的话，那是安慰同志们的。多田为防万一以钳制杨晓冬，必定会将杨母带在身边。所以当杨晓冬作出舍身涉险诱敌的决定时，实际上已经将母亲也计算在危险之中。

　　此时杨晓冬站在楼顶天台，俯视下面宪兵伪警陆续到达，将大楼围得水泄不通，而自己的母亲也将被敌人带来，心里充满了愧疚。

　　再抬头展望出去，斓斓珊珊的城市尽收眼底。这座城市由于自己和亲人同志们的努力，即将平静并且洁静地解放，杨晓冬心里又充满快意。

　　有伪警推开顶层的小门，杨晓冬回头看看，不屑地笑了笑。

　　高大成到达黑衣社，多田已按排好一切。

　　高大成和治安军的一个营留在黑衣社加强防务，由蓝毛负责指挥。

　　自己则押着杨母，汇同前来接应的一个宪兵小分队，以及一部分黑衣社特务和关敬陶赶赴省府。

　　往省府去的路上，关敬陶注意到同行的那批黑衣社特务，走到一半不见了。

　　关敬陶也清楚，此行名义上是由他协助押送杨母，实则上多田是将他与治安军隔开，身边只有少量几个卫兵。等到了省府汇合日本宪兵队，自己便危险了。今日之势对杨晓冬和多田至关紧要，自己也是生死关头，须瞅准机会当机立断。

　　梁队长的手下散落在街市各色行人里，往常可能扎眼，今日如此的混乱局面没有人注意。有十多个武工队的外套里，都穿着黑衣社的行头。

　　第 十九 集

　　急着让自己亲自调兵，竟是到黑衣社来听蓝毛指挥，而且多田还不说清行动目的，高大成一肚子不痛快。

　　瞧着前院后院黄澄澄的都是治安军，高大成摇摇摆摆神气活现地晃，蓝毛心里在也一肚子不痛快。更让蓝毛不痛快地是，本来以来藏在黑衣社里的多田小组，整天捣弄的不过是贵重药品。今天上午多田从阿部那里回来，在行动之前终于向蓝毛原原本本说明，多田说蓝毛是皇军最亲密的同盟，要同舟共济。

　　蓝毛目瞪口呆地，实际上到这会儿也没有缓过劲儿来，第一次觉得连这黑衣社周围的空气呼吸起来都有些颤颤惊惊。

　　预先进入黑衣社的韩燕来和另一名武工队，这时一身特务行头从隐蔽处出来，混入杂乱的治安军和特务中，往后院而去。

　　街面上，一名武工队员向梁队长报告，有一批特务折回来，进入与黑衣社一街之隔的省中央银行埋伏。梁队长示意两名武工队往银行而去。

　　多田到达省府大楼，眼见得大楼附近两条街都已封得严严实实，一边往里走一边再次清理一遍自己的布置；病毒小组在密室荷枪实弹死守样本，蓝毛的一部分精干手下，和治安军一个营坐镇黑衣社不离开半步。

　　另一部分特务，假装跟自己带人离去，半道全部潜回附近埋伏，黑衣社大门敞开。杨晓冬如果打黑衣社的主意，蓝毛张网以待。如果在省府玩儿花样，有大批宪兵队。即使再出差错，城内戒严四门紧闭，不信满城的武装还干不过区区几个地下党。

　　多田带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押着杨母，关敬陶也在其中，一行人上到楼顶天台，伪警指了指外面。

　　多田推门出去，宽阔的天台上，杨晓冬临风而立。

　　日本宪兵一涌而出，成扇形将杨晓冬围住。多田挥挥手示意宪兵退后，慢慢走过去，说杨先生好胆量，果然单刀赴会。

　　杨晓冬笑着，说多田先生也好胆量，敢来见我。

　　听这话，多田有些紧张。说，今天你就是有一百种谋划也没用，这个城市我说了算，已布置成铁桶一般，不信你还能弄出什么花样。

　　杨晓冬说你错了，这个城市我说了算，日本人快完蛋了。

　　多田说，你人都在我手里了还嘴硬。

　　杨晓冬说，此一时彼一时，没到最后未分胜负。

　　多田说你不就是要打病毒样本的主意么？

　　杨晓冬说，对，今天我就可以拿到样本。

　　多田说你在做梦。杨晓冬说我们走着瞧。多田说你不要命了？

　　杨晓冬说，既然来了早把生死置之度外。

　　多田挥挥手，宪兵带出杨母。杨晓冬叫了声妈，脸色有些变，老太太憔悴异常，明显是受了折磨。

　　黑衣社内，韩燕俩人摸清病毒小组的密室所在，武工队员往配电室而去，韩燕来开始和治安军故意找碴。

　　蓝毛和在银行埋伏的特务通电话，示意这边一切正常，如有情况电话命再行出动。放下电话，听得后院吵吵起来。跑过去看是人数众多的治安军围着特务要动手，高大成人五人六地喝斥，话里话外地拉偏架，为顾大局蓝毛忍了。

　　省府天台，关敬陶在一边担忧地看着，杨晓冬以眼神相示宽慰。

　　多田说杨先生你是个聪明人，说实话到支那八年，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对手，和你交手其乐无穷，并且我会不惜代价地一直陪你玩儿到底。

　　杨晓冬说，你抬举我了。

　　多田说，尽管今天我已将防范措施做到万无一失，但我还是希望能听听你的算盘。杨晓冬说，既然得万无一失了，何必再听。

　　多田说，我还就是有顾忌，你自动现身就擒这代价很大，因此说明你的行动也具备相当的把握。

　　杨晓冬说，我现身是为了我的母亲。

　　多田示意宪兵将杨母推到天台边缘，说那就当着你的母亲，回答我的问题，告诉我你的手下在那里，将会怎样行动。不然老太太就在你眼前，死在我的枪下。

　　杨晓冬脸青了青，不语。

　　多田说拔枪；不说是么，那就是你这当儿子的害死了母亲。

　　杨晓冬大声喝止，浑身发着颤。

　　杨母张口，说让来跟儿子说，他听我的。多田示意宪兵让晓冬接近母亲。杨晓冬眼里噙着泪，说妈我对不起你。

　　杨母说，当妈的为有你这么个儿子自豪。今天你要说了，是不忠。你要是不说，那是不孝，是娘让你为难了。

　　杨晓冬眼泪落下来。

　　杨母说，做你的事，妈相信你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翻过盘来把这帮日本鬼子都办了，为我报仇。妈先走了，他们逼不了你。

　　谁都来不及阻拦，杨母与儿子咫尺之间，一头白发往后一仰，消失在天台外沿。杨晓冬目眦欲裂，一边的关敬陶看得血脉贲张。

　　多田阴笑着，说好烈的性子。杨晓冬双眼血红盯着多田，说我发誓会手刃你替我母亲报仇。多田说先别做那梦了，你不愿说出行动内容没关系，抓到你一切就好说。我可以告诉你样本就在黑衣社，现在就把你带回去，和我的样本在一起，我倒要看你的手下还能玩出什么花儿来！

　　杨晓冬笑着说，晚了，我的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得手。

　　黑衣社，病毒小组所待的地下密室灯光突然熄灭，一片漆黑。紧接着里面的病毒小组，听见外面闹成一团，伴随着枪声。

　　是伪装成特务的韩燕来和那名武工队员，挑起事端并开枪制造混乱。

　　蓝毛拎起电话，无声，电话线掐断了。蓝毛更紧张起来，意识到地下党已经开始行动，院子里大乱。

　　多田押着杨晓冬从天台下来，至八层办公室往黑衣社打电话，电话不通，多田也急了，杨晓冬面露微笑。多田说如果我的东西有闪失，你活不了。

　　目睹一切的关敬陶，再次感觉到地下党的可敬，更坚定了起义的决心。

　　跟着一众日本宪兵急急往回赶，关敬陶接近杨晓冬，说杨先生放心，我会设法救你脱身。杨晓冬说小心行事，千万以起义大局为重，不要因为我个人的安危，而影响到你。

　　枪声惊动埋伏在银行内的一干特务，欲开门往外冲，受到两名武工队员阻击。一时街上枪声也紧。

　　黑衣社内，高大成指挥治安军便要循着枪声往外冲，蓝毛竭力阻拦，正僵持，一队黑衣社特务从外冲入，领头的说，街面上有大批八路往黑衣社这边来，兄弟快顶不住了。

　　蓝毛指挥这批特务，都进后院保护病毒小组。高大成急了，说你怎么就知道把你的人往后撤呀！话音未落，一干人边打枪边从街口往黑衣社而来，领头两人抬枪放翻了门口的几个特务治安军，蓝毛狂喊顶住死守。

　　以治安军为首，在黑衣社门口与正往里冲的这一拔人交上了火。实际上这一拔人正是埋伏在银行的那一批特务，两名武工队员阻击一会儿，再将人往黑衣社引，到黑衣社门前先开火，让两方自己干起来。外头的特务说治安军反水了，堵住他们，皇军一会儿就到。里面蓝毛高大成也喊，是八路乔装的武工队，顶住了皇军一会儿就到！

　　火爆的枪声，一路催着多田的宪兵队飞速往黑衣社赶。

　　后院，先进来那一拔特务，才是乔装的梁队长一伙。病毒小组在黑乎乎的屋里在不知如何是好呢！一伙特务进来，说八路攻进来了，样本在哪儿，多田让我们掩护一起转移。两名鬼子慌张张小心地取出样本，另一名鬼子头儿看出了破绽，但已来不及。武工队员个个身怀绝技，须臾之间将病毒小组全部制住。

　　外头枪声越打越激烈，蓝毛顶不住了，赶往后院见密室门户打开，戴了面具的病毒小组全副武装冲出来，日本话叽哩咕噜也听不懂，那意思是要立即离开这里。蓝毛拗不过皇军，病毒小组从后院行到前院，门口的枪声突然停息下来了。

　　然后传来多田的怒吼。是多田的宪兵队及时赶到，黑衣社门口街巷里喊着皇军来了，里面也喊皇军来了。双方才发现是自己人在打自己人。

　　将宪兵队留在街上，多田进入黑衣社，发现自己的病毒小组戴着面具就在前院，一众治安军正目瞪口呆看着，不知是怎么样回事。

　　蓝毛明白过来，外面的才是自己的手下，那先前进来的那一批是地下党的武工队？一时间治安军和黑衣社特务，又枪口相对风声鹤唳，不知谁先放了一枪，院里又乱起来。

　　多田指挥病毒小组撤出去，与黑衣社外的宪兵队汇合。

　　再扭头看，身边的杨晓冬抿嘴微笑着。多田强烈地感到哪儿出了问题，脑袋嗡嗡地转。盯着已出了黑衣社大门的病毒小组，愣了一会儿，突然掏枪射击，一名戴面具的士兵受伤，瞬间病毒小组全部还击，并加快步伐往外冲。多田大喊，抓八路！拦住他们，都是八路！

　　梁队长一伙往西边打边突，治安军宪兵队蜂涌追上。一切都是预先按排好的，武工队员开始择小街小巷分散撤退。不时有武工队员中枪倒地，但追兵也被分散。由于武工队都戴着面具，只要到无人之处，扔下面具扒了外衣混入街上慌乱的人群，追兵便即失去目标。

　　眼见得此种形势，多田感到大势已去。

　　蓝毛从后上来，说关敬陶竟然趁乱召呼了院内剩余的治安军，以及自己的亲信卫兵，生生把杨晓冬带走了。

　　多田呆呆地立在街心，胸中充满了左冲右突的怒火，奈何回天无力。

　　蓝毛在一旁还跃跃欲试地问，要不要到治安军去把关敬陶抓起来？

　　多田长叹一口气，看着蓝毛。眼下自己的同盟真的只剩下这个特务加铁杆儿汉奸了。皇军气数将尽，蓝毛尤自浑然不知。病毒终于被劫，对蓝毛来说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治安军要反，仍是抓捕问罪就行了。蓝毛根本不会想到皇军这个靠山，此时其实已行将末路。在他心里，根深蒂固地充满了与地下党八路的，简单的天生对立。

　　多田拍了拍蓝毛的肩说，你是皇军真正的朋友。多田这句发自内心的话，给了蓝毛莫大的力量。黑衣社失事，武工队堂而皇之进出，日本人不仅没有责怪，而且还给予了更宽宏的信任，一时间蓝毛为多田肝脑涂地的心都有了。

　　蓝毛说，要不要现在就带人去抓关敬陶和杨晓冬？

　　多田说，杨晓冬是抓不回来了，你带上几个人悄悄地去治安军关敬陶住的偏院，先抓了他老婆，然后等他回去再动手扣了。

　　看着蓝毛领命而去，多田都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干什么。关敬陶抓到又如何？病毒和杨晓冬的地下党长翅膀飞了，皇军要投降了，这个城市彻底击败了他。

　　城东，恢复车夫打扮的韩燕来，拉着辆洋车一路小跑，样本在安安稳稳藏在车座里。

　　武工队以病毒小组身份，戴面具出黑衣社依然是虚招。众人还击引敌一致往城西的方向。样本交由韩燕来一人，趁乱以特务打扮混到街上，脱了衣衫往相对平静的菜市口而去，汇合银环和陶小桃，按计划从城东门离开省城。

　　第 二十 集

　　城西枪声稀落下来的时候，银环在菜市口等到了珊珊来迟的桃小陶。听着城那边的枪声，俩个女人各自担忧着心中的男人。

　　关敬陶和杨晓冬在一起。

　　关敬陶在黑衣社趁着高大成不在，治安军人数占优以及与特务的敌对情绪，强行将杨晓冬劫走。半路上支走大部分治安军，率亲信卫兵一路将杨晓冬护送到东门城防营。前来接应的分区八路护送小队已到达，杨晓冬说再等一等，银环韩燕来马上就会带桃小陶过来。

　　韩燕来在往菜市口来的路上遇到麻烦，日本宪兵挨个搜查盘问沿途路人。

　　蓝毛领着几个亲信死党，潜入关敬陶家。家中迹象表明，夫妻俩早已作好打算。正泄气，电话响起来。蓝毛拎起接听，是桃小陶打来的。蓝毛喂了一声，小陶在那头儿一连迭地说，你可平安回来了，这我就放心了。你也别担心我，我和银环见到了，在菜市口呢！接我们的人还没来，我跑到电话局来打的。

　　蓝毛一声不吭，扯了电话线，召呼手下离开。

　　菜市口电话局，小陶喂了几声疑惑地挂了电话。出电话局一路往回走，见到银环问韩燕来到了么？银环在翘首以盼，说还没呢！桃小陶说我老公回家了，然后就一肚子担心地站在哪里等，不再说什么了。

　　关敬陶确实回司令部了，和蓝毛前后脚，只不过关敬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高大成的办公室。他知道妻子已安全交到地下党手里，自己要做的事是面对高大成。

　　高大成回司令部，听说关敬陶劫走了杨晓冬暴跳如雷，没想到关敬陶竟然还敢回来。此时两人面对，高大成说你通共，没命了。关敬陶说我是通共了，可惜没有早一点通共。高大成喝着，给我把他拿下了。关敬陶的枪口已经对准高大成。高大成愣了愣，说你反了么！关敬陶笑了笑，说司令你糊涂呀？就是反了！我给你一个机会，跟我一同起义弃暗光明。高大成说狗屁，这是我的司令部，我宰了你！

　　关敬陶将高大成拎到院子里，说自己看看吧，这还是你的司令部么？院子里城防营的军官都回来了，高大成的亲兵连以及亲信军官已被控制。

　　关敬陶登高一呼，说日本人的气数尽了，城内治安军人数几倍于鬼子。八年了，咱中国军人被日本人压得还不够，挺直腰杆儿把日本人拿下，这座城市自己做主，凭什么要听日本人的做日本人的狗！

　　关敬陶还历数了鬼子企图用病毒残害国人，以及地下党无私无畏的行动。底下高大成的军官们，从犹疑到信服，从信服到群情激奋，表示治安军以关团长马首是瞻，易帜打日本人。

　　高大成眼见得大势已去。

　　与此同时，离开黑衣社已回到旅团驻地的多田，心情象外面一点一点暗去的黄昏天色一样灰暗。

　　天皇的停战诏令比预期来得更快。

　　阿部的收音机里，日本本岛电台反复回荡着天皇疲惫的声意。天皇诏令接受波茨坦公告，诏书大日本皇军全面停战投降。

　　阿部颓然站起，说日本战败了。

　　多田暴怒而起，砸了收音机。说自己决不以一个战败者的身份，离开支那东归日本。省城内有八百皇军，两千多治安军，只要组织清理得当，可与城外八路同归于尽。

　　阿部说，八百皇军听从我的命令，我听从天皇的诏令。治安军是中国人的军队，如果你能让他们继续对抗八路，是你的能耐。眼下病毒样本也被八路劫了，你空有雄心怕也是无能为力了吧。

　　多田手下，病毒小组成员进来报告，外头有蓝毛的电话。

　　接电话本已没有多大兴趣，但听了之后，多田象是捞着一根救命的稻草。蓝毛说又找到了地下党的下落，正跟踪抓捕，抓到人后立即带回黑衣社。

　　黄昏将尽的时候，街面上的日本人渐渐消失了，治安军也没了踪影。下午轰轰烈烈的抓捕似乎一下子便停顿下来，省城的街道安静得异乎寻常。

　　东城门城防营，杨晓冬接到关敬陶电话，治安军已全部起义，从此刻开始治安军听从省城地下党调遣。杨晓冬心中一阵欣慰，只是病毒样本还未到，遂按排梁队长和几名武工队员赴菜市口接应银环韩燕来。

　　韩燕来到达菜市口的时候，只看见银环。桃小陶怎么劝都劝不住，又去电话局给家打电话了。刚才电话打到一半断了，小陶怎么都按不下心。

　　韩燕来看了看街上情形还算平静，让银环坐上车，如通常的车夫那样将银环拉到电话局门前，叮嘱东西在车座里千万注意，然后进入电话局去找小陶。

　　韩燕来走上电话局台阶，从大玻璃门反射里看到了身后街面上的情景，燕来停住身子。

　　身后街面上，蓝毛的特务成扇形往电话局门口围过来。燕来拧身拔枪，跃下台阶主动开火，意图将特务引往别处，保全银环和车座里的样本。

　　看清了只是韩燕来一人，蓝毛丝毫不为所动，分出几人去对付韩燕来，一伙人继续往电话局门口接近。

　　银环坐在车蓬里，背对蓝毛的人，不清楚特务是否将自己作为目标，轻易不敢动弹。下车撒腿跑容易，取出车座内的样本跑，却使银环左右为难。

　　韩燕来边跑边打，眼看大部分特务依然前行。燕来不退反进，拼着挨了两枪，收拾掉眼前几个特务，冲上去。街面上的特务被阻，蓝毛挥挥手又分出几人，韩燕来再拼，子弹打光了用拳脚，异常勇猛。

　　蓝毛大喊，别管他抓住那辆洋车里的女人。

　　再也不能犹疑，银环取出车座内样本，下车便跑。

　　韩燕来拼死再夺了支枪，竭力阻挡弹尽牺牲。

　　等接应的梁队长一行到来，桃小陶颤颤惊惊地缩在电话局的玻璃窗后，说银环被特务抓走了。

　　看着牺牲的韩燕来，梁队长牙都快咬碎了。样本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前前后后同志相继牺牲，至此都豁出去了。梁队长命两人护送桃小陶去城东门，向杨晓冬通报情况，自己领着几个手下回扑黑衣社，拼了命也要把样本再夺回来。

　　惊闻银环和样本再次落入敌手，杨晓冬和武工队员们都懵了。

　　晓冬红着眼，将桃小陶托咐给接应人员。打电话到治安军司令部，代表省地下党组织，给治安军下达易帜后第一道命令。

　　治安军全部出动，一半兵力监堵阻击日军驻地。

　　另一半兵力，戒严全城。另分一个连，火速赶往黑衣社再夺病毒样本。

　　命令下达完毕，杨晓冬领着剩余的武工队杀回城内，直奔黑衣社。

　　奔跑在省城的街道上，梁队长一行往黑衣社而去。

　　奔路在省城的街道上，杨晓冬一行往黑衣社而去。

　　已是入夜，往常已该寂静无人省城的街上，渐渐也有人在奔跑，渐渐有许多人奔走相告，日本投降了，小日本投降了！

　　多田和自己的病毒小组赶到黑衣社，样本果然在，蓝毛象条乞尾的狗一样得意，多田象抛弃一狗那样抛弃了蓝毛。

　　多田将样本拿到手押上银环，说先回司令部你留在这里，地下党如果杀回来，拼死顶住，皇军一会儿就到。

　　蓝毛觉得有些怪，这病毒样本多重要的东西呀？你多田来的时候可以把皇军带来呀！几个武工队地下党还敢回来？

　　武工队说话就杀了回来，是梁队长一伙。

　　蓝毛下令紧闭大门死守。不一会儿外头传来汽车驶近的声音，车灯明晃晃地，然后是大批皮靴刺刀的声音。

　　蓝毛在里面高兴，说皇军到了！话没说完，黑衣社大门轰然翻倒，军用汽车直接驶入院内，大批治安军冲将进来。

　　蓝毛死在梁队长枪下之前，都睁着眼还没明白过来。

　　稍后赶来的杨晓冬，在街上见到两辆车从黑衣社方向驶出。晓冬认出是多田的车，指挥手下紧追。

　　车子黑夜中左右躲藏狂奔，多田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全城戒严。从来自己都是戒严的主宰，一瞬间自己成了追捕的对象。

　　到处都是治安军，无处都是武工队。

　　到天光初亮的时候，两辆车都没了，跟随的病毒小组也都完蛋了。

　　多田被逼到城南外护城河边，仅剩的两名手下拖着银环，自己怀抱着样本箱子。身后是明晃晃的护城河水，眼前是合围过来的地下党武工队治安军。

　　杨晓冬走上前说，多田你完了，日本也投降了，交出样本放了银环。

　　藏在自己的两名手下身后，多田瞧着黑压压无数枪口，喊着日本军队投降了，我没投降！

　　梁队长瞅个冷子抬手击毙了两名押着银环的日本兵，银环离开河边往杨晓冬这边奔跑。

　　多田大喝站住，已打开箱子，将样本取出来握在左手，身子退到河沿儿。喊着，我还握着你们的命门呢！打死我容易，但你们敢么？我身后这条河可是在你们支那的土地上流淌。

　　银环停下身子，多田得意地笑起来。

　　杨晓冬说今天你是跑不了的了，多田说没错，我就没想跑。

　　杨晓冬说，战争结束了，只要你把样本放下，我可以答应暂时不要你的命。

　　多田状若疯狂地哭喊，自己的命是天皇的，要为天皇陛下效忠，死意已绝！舍身毁了病毒样本！多田要杨晓冬过来，死也要杨晓冬一块陪着。

　　杨晓冬冷眼看着，多田在河边乱石上跌跌撞撞，手上的样本却始终握得紧紧地。

　　杨晓冬从身边武工队员手上，抓过支手枪往多田过去。

　　多田狂喝站住。杨晓冬说，你不是要我的命么？我过来了。

　　多田高举样本，退到河沿儿。

　　杨晓冬停住身子。多田呵呵笑着，说把枪给银环。

　　杨晓冬已走到银环身边，距多田还有六七步之遥，慢慢将手枪递给银环。

　　多田更得意了，他让银环把枪举起来对准杨晓冬，从一数到三，银环不开枪，便将样本扔下乱石嶙峋的河床。

　　周围瞬间一片寂静。

　　多田更得意，说杨晓冬你还是斗不过我，我让你怎么死就得怎么死！然后多田开始数数。

　　银环的在手发抖，眼盯着杨晓冬。

　　杨晓冬眼里竟然盈着笑意，他说，银环你开过枪么？银环一个劲儿地摇头。

　　杨晓冬说，手别发抖，把枪口对准多田脚下乱石，只管开枪就是。

　　多田数到三，银环掉转枪口连续射击。

　　火星在河边乱石上四溅，杨晓冬大步接近。

　　枪声停息的时候，多田已怀抱样本缩成一团。

　　杨晓冬俯身轻易从多田手中取过样本，说，我见识过你们所谓的武士道，其实你比谁都怕死惜命。

　　晨阳高挂，这是古城新生的一天。

　　城中高悬了多年的那面太阳旗，在这一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已悄悄地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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