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生死看得很淡，从排爆的第一天起，我就已经想到可能会受伤或者牺牲。”排爆英雄毛建东在他光荣负伤时说过这样一番心里话，12年来，毛建东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活着是幸运的。”作为中南地区有名的排爆专家，毛建东自参警以来先后参与处置了120余次爆炸危险警情，直接拆除爆炸装置30余件，先后荣立一等功1次、二等功2次、三等功2次、荣获“全国人民优秀警察”、“湖北省劳动模范”、“湖北省十佳杰出青年”、“武汉市五一劳动奖章”、“武汉十大爱民警官”等一系列光荣称号。赫赫功勋背后，现仍坚守在排爆一线的毛建东有着怎样的传奇故事呢？

　　一

　　毛建东是个活泼开朗的年轻人，他身材魁梧、反应敏捷，刚毅的脸庞时常浮现一种善良的笑容。他1989年参警，一直是个专门与炸弹打交道的“特种警察”。12年来，炸弹构成了他工作的重要部分。

　　走进警营前，毛建东对炸弹非常陌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成为一名排爆专家。上中学时，他酷爱物理，曾梦想当一名像杨政宁那样著名的物理家。当别人对抽象的物理知识一筹莫展，他却沉浸在奇妙的乐趣中不知疲倦。他是物理赛场上的一匹好马，无论何种难题怪题，在他手里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参加全市物理比赛，他捧回了不少奖状奖杯。可命运往往爱捉弄人，正当毛建东憧憬美好未来，高考的失利残酷地击碎了他的“物理梦”。

　　1987年，毛建东高中毕业。因为在物理大赛中投入了过多的精力，他的总复习受到严重影响，结果高考发挥失常，总分没有“过线”。大学与他无缘了。

　　“难道只有上大学才有出息吗？”一向非常乐观众的毛建东并没有因此丧失自信，家庭并不宽裕的他也希望早日减轻母亲的负担，于是在填报志愿时毅然选择了警校，年轻的他认为警察是最赋于正义、勇敢、奉献的职业，是值得为之努力的。

　　从小学起，他就在汉阳文化宫参加武术培训班训练，原本只想强身健体，没想到报考警校这一特长成了优势，警校负责面试的老师对他夸奖有加。他的总分超出警校录取分数线三四十分，面试成绩名列前茅，凭着充足的信心，他天天盼着警校录取通知书的到来。可命运好像还要故意考验他的耐心，8月下旬，其他报考警校同学的通知书陆续都收到了，他的却迟迟没有音讯。

　　“建东啊，看来没什么指望了，妈妈再辛苦一年，你复读一年一定会考上大学。”母亲对自己唯一的儿子除了支持还是支持。

　　“我不相信，警校不要我。”顶着炎炎烈日毛建东四处打听招生情况，一直找到了市教委招生办。招办经认真查询，发现投档过程中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这么好的苗子，要了！”学校被这个执着的学生打动了，在录取工作已经基本结束的情况下，当即录取了他，还特别通知他提前到校与高年级的集训队一起集训。

　　穿上英姿飒爽的警服，置身整洁、肃穆的校园，毛建东头一回感到无比神圣庄严，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要当就当一辈子好警察！”他暗暗下定决心。在警校上学期间，他非常努力，除了文化课门门名列前茅，散打技术进步也很快，并迅速成为校内有名的散打冠军，同学们非常佩服他，总是敢于与省体院、省体工队的高水平选手挑战。

　　因为大量的训练，他明显变瘦了。上警校后的第一次放假回家，母亲心疼地问他：“你们警校的伙食不好吗？睡不好觉吗？”毛建东上初中时父亲就早逝了，母亲最大的希望、依靠和寄托就是他，母亲就是担心他出意外。

　　“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我天天流汗，不是变瘦了，是变结实了。”说着，毛建东还伸出自己硬梆梆的双臂安慰母亲。母亲被他的幽默逗乐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毛建东人警营的一个新兵迅速成长为一名各项成绩优秀的预备警官。两年飞逝而过，1989年，毛建东作为警事技能的尖子生顺利毕业了，正赶上武汉市公安局特警队招收特警队员，他以十分出色的成绩被考官一眼相中。到特警队不久，队里组建专业排爆中队，毛建东又因为反应敏捷、知识全面、综合素质过硬被挑选为排爆手，担负起了排除爆炸物品和重要保卫活动场所的安全检查的任务。这个危险系数极大的专业工作给毛建东铺设了一条新的探索之路。

　　二

　　特警队是一支实行全军事化管理、跨警种、多功能特种警察部队。主要担负劫持、反恐怖以及涉枪案件、涉爆案件等严重暴力犯罪的处置任务。作为一名特警队员，必须掌握追击堵截、清查搜索、人质解救、射击技术、枪战枪术等技能，这对每名特警队员的身体和心理都是极大的挑战。对于排爆手，还有许多专业排爆知识排爆技能需要从头学起。

　　参加工作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毛建东没有将自己工作的实情告诉母亲，他怕母亲没日没夜地为他担心。炸弹不长眼，这种提着命干的活儿谁知道哪天会发生什么意外呢？对常人很神奇的东西对亲人来说却是十分担忧的。

　　毛建东的母亲最后通过别人知道了实情。

　　一个星期天，毛建东休假回家，正在家里忙着为母亲做这做那，母亲忍不住说：“你现在干什么工作我都知道了，很危险，你看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一切都依靠你了，你能不能想点办法提个申请不要干这个工作了，妈不能没有你啊！”她还帮毛建东想了一些合情合理的理由，想让毛建东打消继续“冒险”的念头。

　　“换别人来做还不是一样很危险吗？我是您的儿子，别人也一样是妈妈的儿子呀，我的业务素质比别人好，我不做叫别人做，不是当缩头乌龟吗？”毛建东耐心地开导母亲，母亲从小就教他做个善良的人，他知道将心比心，母亲会深明大义，不再干涉他的工作问题。

　　又过了一个星期回家，母亲再没有提这件事，毛建东从心底里感激母亲对他的理解，他知道母亲心里肯定还是十分担忧，从那以后，只要一有休息时间，他就会留在家里陪母亲，帮母亲买米买菜、洗衣洗碗，他希望用自己的勤快弥补一点对母亲的愧疚。

　　1990年，毛建东第一次参加排爆，那时他还没有现场接触过爆炸物品，甚至不知道真实的炸弹是什么模样的。一天下午，特警队接到紧急通知：武昌区徐家棚一工地发现埋藏地下的一堆炸弹。那时的他对危险还没有什么概念。现场是抗战时日本侵略军的弹药库，侵略军撤退时把一些炸弹埋到了地下。时隔几十年，这些炸弹的威力仍存。那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工地上到处是泥泞，为避免碰撞产生火花引爆炸弹，特警队员们趴在地上用手指和小木棍一点点扒开包裹炮弹的泥土。二三十公分至七八十公分不等的数十枚炸弹呈现出来，这些炸弹锈蚀严重，轻轻一碰，铁壳就层层脱落下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炸弹，毛建东心里咚咚直跳，“这要是一炸，人还有一块完整的骨头吗？”正想着，一位队员不小心，滑了一跤，连人带炸弹摔倒在地。站在附近的几个新队员顿时吓得手足无措，“还不快趴下！”排爆队长大声一吼，新队员们机械地趴下了。“好险啊！”毛建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直面生与死的考验，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要当好特警得练硬功。

　　清晨，天刚蒙蒙亮，当人们捂着热被窝还沉浸在甜蜜的梦魇中，毛建东和队友们已经整队训练了。他们每天的运动量非常大。上午，3000米晨跑风雨无阻，紧接着要完成一整套摔打跌爬、真刀真枪的擒敌拳训练，之后他们赶往靶场，按照国际比赛标准完成多种姿势、多种射程的射击训练。下午，他们穿着沉重的防弹服、荷枪实弹完成5000米越野跑，之后坚持2000米游泳。晚间，集中学习巡逻盘查、反恐反爆知识是他们的必修课。因为是排爆手，毛建东还要额外钻研有关处理爆炸物品的知识，加强心理素质训练。三百六十日日日的重复，艰苦而又单调，毛建东却从没有减少一丝一毫的要求。他常常为提高搏击水平邀请省体工队专业队员打一对一的对抗，因为强度远远超过一般地训练水平，一场对垒下来，他身上擂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鼻子也流血了。省体工队队员要减轻对抗力度，他不干。“你们又不是吃专业饭的，没必要这么拼命。”体工队每次都这样劝毛建东。可是毛建东说：“我们要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这比吃不吃专业饭的问题更严重。”他总是让别人出手狠点。为了适应排爆需要，加强心理素质训练，他练射击练得非常刻苦。顶着烈日，他在光光的靶场上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汗水湿透了衣背也不知道。他的口袋里随着装着创可贴，练射击时间长了手磨出血泡，他贴上创可贴继续练，右手手指僵硬了，他换左手。凭着一股顽强的拼命精神，他年年业务考核成绩拿全优。2000年，他和队友携手参加全国公安系统射击比赛，一举夺得男子团体第一名，个人第六名的好成绩。

　　训练刻苦、成绩优秀的队员在特警队也许并不毛建东一个，可要谈到对事业的忠诚执着、甘于奉献，可能只有他是最值得称道的。

　　排爆队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兼职”的，一名排爆队员在有排爆任务时必须义不容辞，在没有任务时还必须和其他队员一样出警处警，任务的繁重可想而知。排爆有生命危险，这浅显的道理几乎不用说透，个个都明白。那一段时间，有的队员虽然训练成绩优异却始终对排爆抱着临时的思想，对排爆学习也不是很钻得进去。有的人是这样想的：这种学习训练绝不是什么好事情，学得越精通越可能成为排爆骨干，越是骨干当然越不可能离开排爆队，越离不排爆队就等于成年累月与炸弹打交道，时时面临死亡的威胁。这是多么让人难以抉断的选择，有的队友甚至担忧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学了排爆以后还找不找得到老婆，哪有姑娘愿意和一个玩炸弹的人厮守终生。

　　正当大家处于犹豫之中，毛建东已经行动起来了。他的物理基础好，对炸弹的电路、启爆原理有很强的自学能力。可是他的家庭状况队友们都很清楚，真弄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天， 安部排爆人员专业学习通知来了，队友们都在议论，这回毛建东要是去了，以后就真的没有理由离开排爆队了。那天晚上，毛建东一位很要好的朋友来找他要和他聊天，实际上是想劝他慎重地考虑考虑。“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我不会错过的，我早就不回避危险了。”他给这位好友讲了两件触动他神经的事。

　　在他参警之初，他有很要好的一位队友叫小A，当时年仅23岁，他们一个场上训练一个宿舍睡觉，平时无话不说，有休息时间还约着一块出去唱唱卡拉OK，跳跳霹雳舞。一次他们跳舞跳得兴致很高，毛建东还模仿了一个打枪的动作，把小A“制服”了，两人开心得不得了。不想一个星期之后，在执行一个追捕任务中，小A光荣牺牲了，什么话也没来得及留下，永远地离开了特警队。毛建东心里很难过，他对自己模仿那个打枪的动作至今耿耿于怀。

　　另一件事情发生在毛建东亲自参加的一次追捕任务中。那次水上公安分局一名民警在和歹徒英勇搏斗时惨遭杀害，毛建东接到指令赶到现场缉捕凶手，亲眼目睹案发现场战友的鲜血染红了地面，战友倒下的情形仿佛赫然眼前，那种特殊的刺激和悲愤令他痛惜和伤心。

　　并不是排爆才有生命危险，要当一个警察时时都得面对各种危险，奋不顾身、舍生忘死是每一个警察都应具有的气魄和信念。虽然那时只有20出头，可毛建东已全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为自己“开脱”：“人固有一死，生死何必看得那么重呢？”诗人臧克家有句名诗：“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毛建东很喜欢这首诗，渐渐地这句诗变成了他的座右铭。

　　走完这一段心理历程，他认准了事业，义无反顾地投入学习。家中，母亲并不完全知道他工作的详细情况，他害怕老人过度地担心，影响身体健康，因而没有过多地提起。母亲再不提反对二字他觉得是对他莫大的支持。每逢休息，他守在家里更勤快了，帮母亲摘菜做饭、买米灌气，什么粗活细活都往身上揽，仿佛这样才可以减轻一个有孝心的儿子的愧疚。

　　三

　　1998年10月3日，金秋的江城笼罩在节日的气氛中，被精心装典的城市里，花簇团团，彩旗飘飘，大商场、大超市门前热闹非凡，身着节日盛装的群众信步街头，休闲娱乐，晴朗的天空下，他们的心情仿佛射过薄云的阳光，轻快而灿烂。

　　毛建东这天正在队里备勤，每逢有假日，他和队友们有一多半时间被牺牲掉了。

　　“一银行储蓄所发现炸弹，马上派人处理。”值班室电话骤然响起，传来市公安局指挥中心急促的命令，特殊的日子，特殊的警情，明媚的阳光仿佛霎时被乌云遮挡，恐怖向城市的温馨袭来。毛建东立刻召集值守的排爆队员集合出发，一场战斗悄然打响了。

　　现场，几个吓得战战惊惊的储蓄员正紧锁眉头，愁容满面，他们不时向外张望。原来，当日下午1时许，一名歹徒企图实施抢劫，因为营业员奋力反抗及时按响警铃而不得不慌忙逃窜，临走前他在大厅里扔下一包十分可疑的东西，恶狠狠地说：“不给老子钱，炸死你们！”

　　储蓄所的大厅外，繁华的街道车流穿梭、行人密集。路边茂密的树荫下有一大串公汽牌子，许多等车的乘客正翘首盼望，不时有满载着乘客的专线车进站又重新启动。

　　在城市人口密集区安放炸弹，不仅可能造成人员伤亡、财物损失，更重要的，还会引起社会公共安全的极大恐慌，一旦发生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赶到现场的一分钟内，毛建东完成了对现场情况的了解。他一边指挥排爆队员以最快的速度拉开一个隔离带，一边带领两个有经验的排爆手走到可疑物品跟前，开始勘察鉴定。火药味已经弥漫到空气中，稍有职业敏感的排爆手就会意识到这不是一般威力的爆炸物品，他们甚至可以想象出火光一闪，巨大的响声惊天动地，所有的楼房一起摇晃，周围的物体被热浪掀出十米甚至百米之外。已经被撤离危险区的人们虽然还在好奇地张望，可个个抱头捂耳，好像“轰”的那声巨响已经开始倒计时地临近了。毛建东此时异常冷静，他安排队员分别负责不同的任务，然后把最危险的活儿留给了自己。“只要有毛建东在，我们心里可踏实多了。”和毛建东一起出生入死多次的几个战友十分佩服他，他心理素质过硬，从来都是临危不惧，生死关头，他总会把最危险的揽到自己头上。

　　打开爆炸物，毛建东的大脑立即开始全面搜索扫瞄，调用所有相关知识进行分析、判断。站在死亡线的边缘，他似乎忘记了生死的概念。爆炸物品种类繁多，每个制造者都有不同的思路特征，稍有疏忽，就会出大错。“冷静，再冷静。”进入现场有一段时间了，个别同志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毛建东不停地提醒着。12分钟过去了，他们干脆利落地剪断了引爆的关键一根线，成功地排除了爆炸物，周围紧张凝固的空气终于解冻了。人们不住地称赞起这几位勇敢无畏、技术高超的排爆队员。

　　技术的精湛、经验的丰富常常给一个普通的工程师带来更多机会、更多报酬，而毛建东的排爆技术越高超、排爆经验越丰富，只会增加他与危险和死亡打交道的机会。这一点，毛建东自己再清楚不过，可他还是执着地坚持学习。

　　毛建东上警校期间没有学过排爆专业课，加入排爆队以后，也没有专门的老师和专业教材，他每个星期只有固定的半天时间学习排爆，其余时间必须抓紧完成普通特警的训练任务。就是在这样困难的环境下，毛建东兢兢业业，始志不渝。

　　舞台艺术家们有句行话：“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这移用到毛建东的身上，有不及而无过之。

　　1995年11月18日中午12时，一名犯罪分子在桥口区某装潢公司安装了一枚炸弹，勒索现金2万元。“嘀！嘀！”炸弹在被发现时定时器已经开始倒记时了。公司职工惊吓万分，四处躲藏，保安部打110求救。接到报警的毛建东立刻赶到了现场。他拆开层层的包裹，仔细研究炸弹的引爆装置，电路比较复杂，内部装了5筒硝铵炸药，可以感觉到犯罪分子是个凶狠而又智商较高的对象。小小电路板上，密密麻麻焊接着交错无序的十几根电线，不懂专业，可能一不小心碰到哪根关键的电线就直接引爆了。排爆现场就像考场，每次的考题无不出奇出怪。毛建东脑子里飞速地进行逻辑判断、不停地假设、排除、再假设、再排除。在掌握基本原理的基础上，他心细如发，世界上不可能制造得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自制爆炸系统，因此他对任何细小的部位都不轻视，10分钟过去，他找准了一根引线，小心地掐断，那正是雷管的引线，危险在精湛的技术下顿时变得渺小、不勘一击。

　　4天后，还是该公司，又一枚炸弹被不知情的孩子送来了。歹徒还是那个歹徒，他见第一次计划没有得逞，闭门苦思，再次公然向排爆专家挑衅：“这枚炸弹安装了专门的反拆装置，建议别拆，谁拆炸死谁。”毛建东轻蔑地一笑，他再次冷静地将炸弹转移到安全部位，经过10来分钟认真分析，他迅速地破解了所谓地反拆装置的谜——一根增加的雷管。歹徒的险恶计划又一次破产了，犯罪气焰受到沉重的打击。

　　毛建东的技术这么高超，他到底有什么诀窍呢？排爆队员都知道，毛建东有个记录本，他每次排爆的详细情况都记录下来了。除了现场图、案件情况这些非常常规的内容，他对拆除的炸弹的电路图、引爆装置、火药成分作为非常详细的分析，有时候他对典型的情况还会多一些琢磨：犯罪分子制造炸弹的心理特征如何，文化水平如何，想达到的目的有多大，经过严密的推理，他将有价值的数据制成表格，收列起来。积累多了，他的排爆记录成了一本最好的实验教材。平时一有时间，他不是钻到图书馆，就是到书店查阅专业书籍，寻找还没有解决的问题的答案。有时碰到他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他就还主动求教公安部爆炸专家甚至外国专家。全国各地，凡是从事排爆和爆炸物品研究的，很少有不知道毛建东这个名字的，国内任何一个地方发生爆炸案，他立刻会敏感地与当地爆炸专家取得联系，对爆炸案的新情况弄得一清二楚。

　　毛建东还有一个做炸弹的爱好，只要是他见过的炸弹，他都会想方设法把它重做一遍。“炸弹都是人做出来的，熟悉做的过程就是熟悉犯罪分子的过程。”他这种非常典型的逆向思维法使得他不同一般的敏捷。往往一遇到非制式的爆炸装置一些排爆手就手足无措、心慌意乱，无从下手，毛建东在这方面长期的锻炼就显得非常有优势。在动手的过程中，他的思路变得开阔，手、脑配合十分默契。

　　在成为专业排爆手的学习过程中，毛建东经过了公安部组织的三次严格的培训：国内专家授课、国外专家授课、排爆实验课，毛建东参加公安部学习，从理论上系统地扩充了知识，凭着刻苦地钻研、不仅取得了公安部颁发的排爆资格证书，还在实践中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排爆专家。

　　虽然每一枚炸弹的排除都会给毛建东带来发自内心的喜悦，可危险仍然无时不在，不容乐观。现在，外地已经有犯罪分子采用现场摇控的方式引爆，这对排爆手来说，再高明的技术也无法逃避被炸的危险。有时候，爆炸物品的意外爆炸也非人力可以控制。

　　2000年10月5日，汉口常青花园工地附近发现了两枚航空炸弹，这两枚炸弹是抗战时期扔下来没有爆炸的。当地一位老农民讲：战争时期，他亲眼见过这种航弹爆炸的威力，非常厉害。正在工地上劳动的民工一听说有这么危险的东西在附近，马上停了工准备躲到远处去，航弹很大，需要人帮忙搬运，民工们摇着头像躲瘟疫一样，并说：“给我们1000块我也不干这个。”航弹有两级引爆装置，第一道装置早在航弹扔下时已经拉开了，第二道装置极易因碰撞、摇晃随时引发，毛建东不顾危险，带头抬着航弹向安全的地方转移。

　　“从排爆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或是光荣了，或是残疾了。”在普通人看来，这些豪言壮语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出现，而对于毛建东，却都是再清醒再真实不过的心迹表白。只要接到执行任务的指令，他就无法考虑自己的生死，哪里有危险他就出现在哪里。1998年2月14日，武汉长江大桥发生特大爆炸案，毛建东第一个赶到现场排爆，他当场准确地推算出了炸药的种类、药量及安放的具体位置，为案件的侦破、定性提供了重要的依据。1999年7月17日，协和医院发现一枚遥控炸弹，他带领排爆队员赶到现场，及时排除了引爆装置。

　　许多人不明白，这么多年与死亡打交道，毛建东究竟靠什么支撑到今天。也许毛建东的一些很朴实的话会给我们一些启发：“我喜欢做一件事就把它做好，执着地为它付出。职责需要我，我就得义不容辞。”

　　四

　　2000年11月26日是个令江城人永远难忘的日子。本来在家休假的毛建东被叫到队里来加班。他的妻子出差了，3岁的小女儿在家中无人照顾。夜幕降临，忙碌了一天的毛建东还在队里审查几个贩假文凭的不法分子。一连几天，他成功地跟踪这个制假团伙，调查了许多相关证据。没有好好休息的他因此面色憔悴。晚8时28分，值班室电台紧急呼叫：“江岸胜利街有炸弹，马上派人排除。”几个排爆手整理工具迅速从武昌赶往汉口。现场正位于胜利街与蔡锷路的交汇处的上岛咖啡屋附近，温馨浪漫的灯光下，咖啡屋的人们正享受浓郁的咖啡香，优雅地漫谈着，不时透过咖啡屋玻璃窗，休闲地欣赏街道两旁霓红灯变幻的各种可爱的图形，匆匆车流、人流显示这里是个人气很旺的地区。炸弹就在“上岛咖啡车位”牌子旁边，一个不锈钢桶罩着它。

　　炸弹是从咖啡屋里搜出的，大约8点一刻，该咖啡厅服务生在清理台面时发现了两团粉笔盒大小的可疑物品，当时因不知为何物，使拆开了一点缝隙，浓烈的火药味顿时扑鼻而来，恐惧万分的他来不及细想当即将危险物品搬到了门外并打了110报警。

　　先期赶到的市公安局巡警一大队民警、江岸区公安分局的民警已经在有关领导的组织下开始疏散现场群众，并积极协商解决方案，过往的行人看着众多神情紧张的警察十分好奇。

　　一条德国牧羊犬在民警的指挥下，靠近炸弹的覆盖物闻了闻，狂吠不止，证实炸弹确实存在。

　　“情况很复杂，你赶快到现场来吧！”特警大队教导员在现场拨通了毛建东的电话。接到指令，毛建东给队里交代完嫌疑对象的有关情况火速出发了。他的脑海里一连串的问题闪现出来：是定时器炸弹还是呼机炸弹？是自制电路还是非自制电路？

　　10时36分，全副武装的防爆队员杜宏江在毛建东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炸弹上的覆盖物，那是一个方形物，闪烁着微光时明时暗，很有节奏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毛建东和杜宏江通过X光机检测，确定盒子里有一个呼机，凭他的经验，这种装置的炸弹只有两种引爆可能：定时启爆、打传呼遥控启爆。时间非常紧迫，作为排爆专家，毛建东已经闻到了危险的临近。他甚至可以看到犯罪分子就躲在附近的某个角落里。“还是我来吧！”他没有说什么过多的解释，默默地换上了那身像太空服一样的排爆服。

　　“到底是不是炸弹呀？”人群中挤进越来越多好奇的围观者，好多人都在为排爆队员担心。警灯闪烁，站在人群最内圈的警察们不停地把围观者向后压。

　　几分钟以后，全赴武装的毛建东右手拿着镊子、左手捡了一个凳子走近了炸弹，他准备将炸弹放在上面再拆除。正当他伸手的瞬间，“轰”，一声巨响，火光迸射，浓烟四起，碎片在烟雾中乱飞。人群骚动起来，几乎所有的人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毛建东倒下了，探照灯照亮的地面，肉屑淋淋，血迹斑斑。

　　“不要管我，歹徒可能就在附近……”喊完这句话，毛建东当即昏过去了。

　　“快找手指，快找手指……”队友们直觉上只剩下这一件事情。

　　11月27日，一个阴雨的日子，毛建东苏醒过来。窗外雨淅淅沥沥。他的右臂钻心地疼痛。他注意到一堆纱布将右臂裹得严严实实的。

　　“我的右手？”明显短了一截的右臂让他迅速回想起排爆瞬间他伸手去拿炸弹的情形，一种复杂的情绪冲得他眼眶发热。

　　同济医院会议室。市委副书记程康彦仔细聆听着院长和数位专家的病情报告。专家们语气非常沉重：“毛建东的手掌已完全炸粉碎了，一个完整的手指都找不到，很遗憾，他的手无法保住。”市委副书记程康彦带领市公安局领导来到病房，高度赞扬：像毛建东这样将生死置之度外，奋不顾身、英勇战斗的英雄是值得敬佩、值得学习的！

　　听说骨科的断手病人是为群众的安全被炸伤的，好多病人和家属赶到病房来看望这位勇敢的英雄。病房里一时摆满了鲜花，充满淡淡的花香。此刻毛建东心情异常矛盾，手机就在他的枕头边，妻子出差在外，家里的母亲和孩子一定以为他是加班晚了而没有回家睡觉。他很害怕想到她们，他不知道怎样去面对亲人们，他是家中惟一的支柱啊！

　　泪在心里淌着，他倔强地不让自己哭出来，拿着手机他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我出差去一趟北京，半个月才能回来，您照顾好依云也照顾好您自己。”他真的不敢和母亲再多说一句话，从小练武术，每次摸爬滚打身上难免硌硌碰碰，母亲总是格外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摔坏没有？”阵阵伤痛与心痛同时袭来，他一点面对生活的勇气都没有了。

　　五

　　躺在静静的病床，毛建东感觉自己自从参加工作以来难得有这么多时间是空余的。军事化管理的特警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永远有洒不完的汗水、做不完的训练。一个星期7天有6天就全勤在岗。有时候为了某个案件或某个难题，他还经常连轴转，连一周一天的休息日也不得不放弃了。往往是这么一个情节：执行了任务回来，忙碌了几天几晚，家几乎已经完全丢在脑后了，队友告诉他：“毛建东，家里来电话了，赶快回吧。”在排爆队，有种不成文的默契，对家里除了报平安便是出差、训练，亲人们永远不知道他们惊心动魄、历经艰苦的真实生活。舍小家、顾大家，毛建东这样做着却从来没有把自己看得那么崇高那么伟大。他认定的是职责是执着的努力，其他的他不想想也不敢想。他常常很遗憾，不能象个正常人那样，和家人快乐地谈谈自己的工作和真实的感受。他总是给母亲和妻子描绘特警队种种先进的仪器设备、现代化技术非常高的安全保障措施。

　　1995年毛建东恋爱了。面对非常活泼可爱的女友，他很矛盾，万一自己有个什么意外，怎么对得起别人的终身幸福呢？在谈到婚姻大事的题目时，他坦诚地告诉当时女友：“我的工作有危险，随时要执行任务，我都据实告诉你，你可要考虑好。”当时的女友、现在的妻子认定了他的率直、坦诚、有情有义，并没有太在意他的排爆工作，坚定地和他组成了幸福的家庭。

　　次年，他的妻子怀孕了。此时特警队正好在武昌徐东建立新的训练基地，准备扩大编制。看着一些老队员纷纷“退役”，转行做了别的警种，毛建东有些矛盾了。小宝宝马上就要出生了，如果自己还是持续特警的生活，妻子怎么办呢？母亲有心脏病，谁来照顾一家老小？纵然自己可以为事业弃生死而不顾，可妻子腹中的小宝贝又有什么理由一起承担危险呢？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向妻子的亲人交代呢？一连串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和妻子商量，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了。队里领导语重心长地和他谈过话，很希望他这个优秀的老队员留下来，为新特警队继续作贡献。

　　一个星期天，毛建东好不容易休息回了趟家。细心的妻子发现他闷闷不乐，非常着急，赶紧追问：“你一定有什么事情要说，我最了解你的。”看着妻子关切的目光和一天天隆起的腹部，他真不忍心打断短暂的相聚。

　　“你是不是很担心没有时间照顾我？”妻子马上从他犹豫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你看，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特警队员，要是我现在真的成了你的顾虑我会很不安的。”一分善意的理解，毛建东心里的大疙瘩顿时解开了。不过他很有些自责，唉，就因为自己是特警队的，害得妻子这种时候也没人陪伴，也得默默跟着承受别人想象不到的压力。

　　第二天，处长亲自把毛建东找到办公室，说：“小毛，你家里有困难尽管提吧，我们是你的坚强后盾，特警队现在很需要你，排爆确实也离不开你，你还是坚持下去吧。”深深的信任激起了毛建东强烈的责任感，他什么也没提，把行装搬到了新建的特警队武昌基地。今生与排爆结缘了，要干就干出个名堂，他骨子里那股执着就让他信心百倍。

　　尽管是有家的人，还是准爸爸，毛建东每天和其他的单身汉没有两样，24小时备勤，严格遵守纪律，直到妻子临产，他也没有打破这个规矩。

　　受伤住院后的第三天，妻子出差赶回来了。看着还在病痛折磨中的爱人，泪，像突然而至的暴雨。一切像是预料中的，就像当初她要嫁给他，曾听到过的他的忠告——我的工作有危险，随时要执行任务；一切又像是预料之外，短短的几天时间，一次偶然的出差，所有的秩序竟然全部被打乱了。毛建东的妻子是个非常开朗的人，她平时一个人在家，既要照顾老人又要照顾女儿，从来没有发过什么怨言，她是那么活泼乐观，几乎从不因为委屈而掉一滴眼泪。毛建东是她的精神依靠，她因为作了一个特警的妻子而变得坚强起来。可是她实在无法止住自己的眼泪，她哭的是毛建东的手，她太了解毛建东的个性，没有了手对他来说将意味着多么沉重的打击；她哭的是命运的不公，对毛建东这么一个热爱事业又热爱家庭的善良的年轻人，命运为什么要夺走他的手。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尽管毛建东想有千言万语的道歉，妻子还是阻止了他，用一句最朴素的话。

　　真相还不敢告诉母亲。已经当了父亲的毛建东能够体会母亲对他的伤痛是怎样的心情。他和妻子一起编了个谎话，说两个人都出差了，将女儿和母亲送到了舅舅家里。半个月过去了，毛建东的伤口基本愈合了，特警队的领导才带着毛建东的母亲来到了医院。

　　那天，天很晴朗，毛建东也渐渐地渡过了最困难地心理适应期，乐观起来。毛妈妈听说毛建东受伤住院了，一路上心情十分着急。

　　“毛妈妈，您别急，毛建东康复得很快，没有危险。”队领导不停地安慰她。

　　推开骨科病房，毛妈妈在拥挤的病房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病房里病人很多，一听说毛妈妈来了，都纷纷出来关心这位培养出了英雄的母亲。可是他们多半不是断了腿就是折了胳膊，令毛妈妈更是心不安：建东到底成什么样了？他还能走路吗？他还能自理吗？突然，一个熟悉的影子出现在走道上，毛妈妈一眼发现了右边个袖子空荡荡的。

　　“建东，你怎么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啊？”很久很久，她说不出第二句话，泪水冲刷着她苍老的脸庞。她抓着那空袖子，直顾自己喃喃自语：“你看我怎么跟你爸爸交待，你看我怎么交待。”半个月来，强忍着巨痛没有掉一滴泪的毛建东一时间泪如泉涌，那一刻感情的波涛象泄了闸的洪水奔涌而来，淹没了伤心的母子。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扑在妈妈的怀里，但还是忍不住像孩子般地大哭了起来。

　　“你看你这样瞒着妈妈，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吗？”母亲把毛建东从头到脚查了个遍，好像还不放心。毛建东真想说几句对不起，想让母亲多责怪自己，哪怕打自己一顿。

　　可是母亲满心里根本不是怨他而是怜他，“儿啊儿，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难，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路还那么长，你该有多少不方便。”这个残酷的事实对母亲的打击一点也不比对毛建东的打击小。

　　哭声牵动着许多善良人的心，毛建东的病房门口，挤满了护士、病人和家属，看着毛妈妈伤心万分，他们眼圈发红，心情沉重。

　　“毛妈妈，您好好保重，毛建东是值得我们大家敬佩的英雄。”一个护士轻声安慰着可敬的老妈妈。

　　此后漫长的四个月，毛建东接受康复治疗和心理调试。没有右手的日子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许多不便。受伤的头一两个月，毛建东常常会忘记自己已经没有右手了。有时候，他头发有点痒，便习惯性地用右手去挠，手臂动了老半天，忽然才发现什么感觉也没有，臂膀和从前抬得一样高，只是手腕和头发间有了一段距离。不能写字也不能用筷子，更难受的是心理那种被打击的感觉。

　　看着妻子为自己忙里忙外，他愧疚万分。妻子很快发现他情绪低落，鼓励他：“别着急，慢慢来，你排爆都不怕还怕过不了这一关吗？”受伤前，毛建东总是默默无闻地工作着，从不计较得失，没有鲜花没有歌颂的日子里，妻子把他当成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现在难关摆在他们面前，妻子耐心地劝他：“没有右手，我的右手就是你的右手。”她指导毛建东用左手写字，希望通过左手运动帮助毛建东尽快找回昔日的信心和斗志。

　　失去右手带来很多憾事，就连为女儿做的事少了许多。女儿依云今年4岁，她知道爸爸因为抓坏人受了伤，常常很心疼地帮爸爸抚摸伤口。以前，妈妈不在家，爸爸会帮他梳头、扎小辫、陪她做游戏，现在依云越长越乖，毛建东想再给她扎两只高高的小辫已经成了一种奢望。今年元月，幼儿园开家长会，老师要求家长和孩子们一起做游戏，依云特别会玩推小车，老师点她出来做示范，“爸爸，快抓我的脚呀！”开心的依云全然忘了爸爸只有一只手了，毛建东站一旁尴尬万分，一种突如其来的心如刀绞的感觉让他流下了痛苦的泪。他觉得自己的受伤者小依云真不公平。

　　负伤给毛建东的生活、工作、学习带来巨大的影响，他的母亲天天担心，“以后的日子，他可怎么过呀！”

　　2001年4月，毛建东重新回到了特警队，他恢复了训练。每天他坚持3000米以上的长跑，坚持做俯卧撑，坚持左手射击，坚持练习开车。他要渐渐“忘记”右手，用左手做一个正常人能做的所有事情。2001年，市公安局为他安装了带感应的机械手，可以完成一些简单的动作。借助这只手，毛建东生活完全自理了，他还能帮妻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2001年武汉市政法公安元旦晚会上，以毛建东的事迹为原型编写的小品在武汉剧院演出，现场迎得了全场人的热烈的掌声，毛建东手捧鲜花无比激动地说：“炸弹炸去了我的右手却炸来去我的信念，我要用左手坚持排爆！”

　　不管是受伤前还是受伤后，有很多朋友真诚地劝过他：“转行吧，干点什么不好，不为自己也为家里人想想呀。”可毛建东说什么还是放不下，那份执着，那份忠诚，那份无私无畏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骨子里了，支持着他，鼓舞着他，永远也不会褪色，也许这正是英雄的本色。

　　武汉市公安局政治部 杨槐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