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十面埋伏》全国公映的第四天在长春一家不算大的影院看了这部影片。去年的《英雄》是在长春最大的公共影院看的，去之前便踌躇满志，抱定主意看完了要写点什么，换点零花钱，当真看完之后却是笔下空空，不知所欲云。这次可没有那样的打算了，九成倒是追星去的，不想看到中途便觉得切迫不能已于言了。

　　我主要想说的是这个本子，也略说说表演，可是在说到这些之前却要谈论两个我其实根本不在行的东西，一个是关于服装的，另一个是关于音乐的。之所以要如此是因为长春有家报纸在十七日登出一段冷嘲热讽的短评，油嘴滑舌地指责张艺谋给唐朝人穿清以后的服装是没有常识，用英文主题歌是不可理喻。我看电影的时候特别留意了它说的这两个地方，我的意见，那件服装，至少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和整部影片不协调的感觉，何况它还是穿在一个神秘歌伎的身上，即使有一点诡异的味道也丝毫无可非议，至于片尾的英文歌，那更是和影片浑然一体的，词曲、演唱乃至字幕效果无不精绝，其中妙处非一二言可尽，可以说是本片的神来之笔之一，那家报社的评家却脱离开影片对张艺谋“非要用”此歌的“意图”东猜西猜，真是不得要领。不过这也难怪，那家报纸是没有影评版的，那篇短评登在娱乐版上，不过想来那位才子也非寻常娱记，义正辞严或者嬉皮笑脸的讨伐一下赵薇的本事应该还是有的，但要评论《十面埋伏》，可就才力不逮，只好东拉西扯的插科打诨了，乃至于称主题歌的演唱者为“那洋妞”，难得他还是一个动笔之人。鲁迅先生教导我们，跟这等人还是不要认真谈艺术的好。我们也不再陪着他（或者她？）以及其他相类的“影评家”（如觉得雪花“不真实”之类者）东拉西扯了，我这就言归正传。

　　这个影片的大构思是相当精彩的，细节上也有很多绝妙之处，虽则国中高人可能又要来谴责张艺谋这地儿是学谁的，那处又是模仿哪部名作的，可是我以为这样的评论更多的是来自一种“炫学冲动”，就好像小孩子刚刚晓事，看到记得名字的东西一定要叫出来一样（“猴子！”“警察叔叔！”“邓爷爷！”），刚才电影放到竹林一场，坐在我前面的一位小姐就不屑地道：“不能换个地方拍啊！”，听说还有某几地的某几位先生看到后来曾高呼“靠，《无间道》！”她和他们的学问是比高人们差得多，但心理驱动力我想是一样的。其实，这根本就是和电影的优劣无关的话题。我也炫一点“学”吧，提醒众位高人，《哈姆莱特》的大构思是莎士比亚的前人写过多次的，剧中很多细节则大同小异地在莎翁此前的剧本中出现过；《鲁滨孙漂流记》的大量情节也非笛福原创；《西游记》的每个主要人物和情节都可以在它之前的文学作品（本土的和翻译的）中找到清晰的原型。如果创作者在创作之前都要穷经尽典，生怕哪一点会和前人一样，那高人们大概会得遂心意了，我们可也就要没有多少好的创作可看了。

　　不过影片后半有一个大不近情理的细节，就是飞刀门帮主要刘捕头把飞刀留在肩头。她说这是为了让刘捕头继续在官府中卧底，这个目的当然合情合理，可是做法实在莫名其妙，因为刀伤和染血的飞刀就足够刘捕头向官府证明自己死里逃生，如果一个捕头肩头差着一把刀走回衙门，不是反而很奇怪，甚至可以说很做作吗？

　　剧本这样安排，大概是为了最后时刻刘捕头有刀在手，可是那把飞刀其实是大可以放在怀里面的。在“雪地”一场之前的影片中，清楚地看得到来历的飞刀都是飞刀门人郑重其事地从刀囊中取出的，此时突然寒光一闪从怀中摸出一把，在观众也颇能造成惊悚和一新耳目的效果，而且正从事实和象征两个层面上映出刘捕头“卧底”的特殊身份，所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比现在的安排要好得多。至于那雪地滴血的精彩画面，完全可以由刘捕头肩上或臂上的伤口流血到手中染血的飞刀上又从刀刃滴下而造成，经过这样的时间延宕，反而更会造成一种内在的紧张感和压迫感。

　　除了这个硬伤之外，就是小妹中飞刀扑倒后几番突然苏醒，正如众所诟病，颇有点滑稽之感了。其实此处很容易处理，只要在中间穿插几个小妹逐渐醒转、挣扎欲起的镜头，就丝毫不会有突兀之感了。不知导演没有这样做是否是受西方戏剧理论的影响，有意要造成突转的效果，其实，如果加上这么几个镜头艺术效果是更好的，这是中国人的情节美学，可以叫做“山雨欲来风满楼”，又略近于金圣叹所归纳的“草蛇灰线法”、“弄引法”之间，亦如毛宗岗所谓“将雪见霰，将雨闻雷之妙”，总之就是让观众更急切地想知道小妹挣扎起来之后人物命运、人际局势会有何变化，如何发展。

　　还有就是有些台词稍显堆砌无力。经典的台词确实可以称得上经典，可是过场对话也实在太过场了。有一句台词是病句，大家都已指出，我就不赘言了。

　　表演上，金城武和章子怡的表演可谓出神入化了，宋丹丹的正戏也令人刮目相看。刘德华追捕之前和被缚之后的表演都出神入化，可惜此间的戏相较金城武稍逊半畴了。当然，公正地说，金捕头的身份在影片中相对简单（因为他的真实身份观众一直都很清楚），因此这个角色也相对好演，而刘捕头在树林中那场戏，要在乱真的假面具下透出心中的真，又不能让观众看透，确实也难演。

　　这部片子大概是要角逐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不客气地说，如果奥斯卡的评委不是白痴，应该不会看不出前文所说那个情节硬伤，那么要得这个奖是无望的了，但是我对这个美国奖一点都不熟悉，也不知道那些评委是不是白痴（我在网上就看到中国有的影评家东挑西摭整出十来个“硬伤”却没有发现那个真正不合情理之处），所以此片到底能否得那个奖我也不敢断言。至于真正的国际电影奖，我想，章、金二人的影后、影帝多少是有望的，音乐、服装也十足够得上获奖的水平。如果有最佳导演奖，张艺谋也当之无愧。可惜最佳影片、最佳剧本却功亏一篑了。(文/李明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