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央视今年的开年大戏,《天下粮仓》在开播之前就已吊足了观众的胃口,然而在播出之后,它却未能取得预期的收视热潮,对它的批评意见也不断见诸报端。一部期望值很高的电视剧,为何会产生如此大的争议?其症结何在?陈建新先生的文章便是从这个角度表达了他对这部电视剧的看法。
《天下粮仓》是一部介乎于正剧和戏说之间的历史传奇剧,它的一大特点是人物塑造。剧中的主要人物都各有个性,就连那些出场不多的人物,作者寥寥几笔,也能给人留下很深印象。另一个特点是突出细节描写。剧中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细节俯拾即是,像田文镜的看门狗、米汝成穿的内衣、卢焯的枷锁、明灯法师的瓦钵、卢蝉儿的剑,都有力地帮助了人物的塑造。
作者十分注意避免人物塑造上的概念和简单化,因此,在刻画反面人物形象时,作者力求写出人物内心的复杂性。例如苗宗舒在被捕时头撞上马石的那段陈述,便让人惊醒:正是这官场的腐败风,让一介穷寒书生,渐变成一个蛀虫!而作为剧中反派人物首领的田文镜,作者却刻意描写了他廉洁自守的一生,特别是他死后三天无人吊唁,只有政敌刘统勋上门抚棺痛哭一幕,有很强的艺术震撼力。另一方面,作者又有意让米汝成和卢焯在树立起正面形象后,抖出他俩触犯刑律的事。最后,米汝成遭鞭尸,卢焯被砍头,下场都十分可悲。就连李忠的“阴兵借粮”,背面竟还有如此悲壮的理由。应该说,从文学的角度看,作者的用心取得了相当的艺术效果。这样的写法,也大大提升了这部作品的主题。它已经不是一部普通的反腐倡廉的电视剧,它的锋芒直指人心的深处。我们在剧中看到,被田文镜痛心疾首地斥责过的“贪”字,正是这清朝官场腐败的重要原因之一。苗宗舒、潘世贵为了满足贪欲走上犯罪之路,米汝成为了满足贪欲走上犯罪之路,就是卢焯,不也是为了满足他对女儿的“爱”,收受富商一万二千两银子,触犯了大清律,最终走上断头台的吗?
但是,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作者过于偏好细节描写和复杂型人物的艺术选择,使这部电视连续剧具备了某些先天的不足。我们知道,电视连续剧本质上是一种通俗文艺形式,它要求有很强的故事性,且故事线索应该简洁,戏与戏之间有一定的悬念。在人物塑造上,多数人物应该好坏分明,适当脸谱化,主题也不能太深奥,应能让不同文化层次的人都能理解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用这样的要求来衡量《天下粮仓》,我觉得还有较大的差距,这也是电视剧播出之后,观众对它反应不佳的原因。虽然在片段上,这部电视剧不乏有意思的故事,但是,全剧总体结构相对紊乱,特别是京城和杭州两地故事线索并进,中间又加入清河县和河南开封的故事,头绪过多;米汝成和卢焯从正面人物向反面人物的突然变脸(卢焯也许最终仍然不能算反面人物,但他的悲剧结局无法让观众坦然接受,因为中间缺少应有的铺垫),似乎也有作者用力太过之嫌。最不能让人理解的是柳含月,作者如此追求复杂性人物的塑造,但这个女诸葛的塑造,却简单得如一个泥捏姊妹。
其次,这部剧作无论故事或人物,都有太多“编”的痕迹。电视剧是“剧”,可以有传奇和浪漫,但同时电视剧叙事艺术又讲究“大处是虚,小处是实”,即在情节设置和人物言行的细节处理上必须合情合理。然而,《天下粮仓》在细节、情节和人物的编排上都有过分虚夸之嫌。且不说柳含月在书院长大就有料事如神的本领,乾隆会不知道牛饿三天便无力耕田;就是白献龙在运河船上把人挂“鸭笼”,数天后拉上来已成一副白骨,这个细节几乎也是天方夜谭。
正是因为这样的乱和假,不仅影响观众进入剧情,还影响了观众情感的投入。应该知道,多数观众看电视剧,关键在“入情”,即要在剧中选择情感投注的对象,获得或同情、憎恨、爱恋,或期待、紧张、兴奋等审美愉悦,然而这部电视剧令观众较难找到感情的切入点。
从总体上说,《天下粮仓》文人味太浓,如果作为一部小说,值得称道的地方似乎更多一些。遗憾的是,它是一部电视连续剧,而且由一位初涉电视剧领域的电影导演来执导,他还表示要把它拍摄成精品电视剧。因此,《天下粮仓》剧本的文人味不但没有得到抑制,某些方面还得到不该有的张扬。正是这一缺陷,也有损于作品想要突出的主题思想。(陈建新作者系浙江大学中文系副教授、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