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当前的中国影坛,在好莱坞商业片的大举进攻下,缺乏商业运作经验、资本、艺术才能,但更主要的是缺乏真诚的几代电影人被打得溃不成军。某些靠探索片起家享有盛誉的导演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拍商业电视剧的行列;还有些人只好靠恶俗的商业炒作来延缓自己的银幕生命。艺术片在红红火火的电影市场上显得格外冷清,也显得有些无奈。 难道艺术片真的成了电影大家庭中被抛弃的孤儿,中国电影人只能默认美国大片、清宫戏、武侠剧、滥情电影垄断市场这样一个现实吗? 当历史进入二十一世纪第三年时,无规则主义电影横空出世,它向功成名就即随波逐流的电影工匠们大吼一声:还我河山!单枪匹马杀入高挂“免战牌”的电影市场。 北京电影学院导演胡小钉的影片《来了》作为无规则主义电影的开山之作,是一部思想底蕴深厚,艺术含量高,能与观众在灵魂深处进行超时空对话的高品位电影。这是一部积导演多年之心血,溶社会、人生百态于一炉的艺术片。它堪称是一部描写当代都市人精神风貌的抗鼎力作,是吹向商业化气息极为浓厚的电影界的一股变被动观众为主动参于者、化媚俗为共同创造、还电影艺术本来面目的艺术春风。它既是一部纯粹的艺术片,也是一部通俗易懂的影片。它是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为数不多的几部雅俗共赏的影片之一。它对打破商业片一统天下的局面将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一句话,它将开创一个艺术片与商业片争雄天下的新纪元:无规则主义电影诞生之日,就是传统商业电影独领风骚的历史淡出之时! 无规则主义电影并不深奥复杂,其追求朴素而自然,它认为人类一切艺术作品的真正价值在于生命本我的自然体现,主张蔑视人类艺术创作活动中一切束缚创造力的所谓艺术规则,推崇“至法无法”。它之所以敢于挑战商业大片此起彼伏的电影市场,是因为它是一个有理论、有作品的艺术流派。当我们把赞成票投给胡小钉这个电影界底蕴深厚的新锐时,我们不仅仅相信他的实力,更看中他艺术家的真诚。 《来了》的故事情节极其简单,似有非有,虚虚实实。主人公是一位叫白风的青年舞蹈家,他从精神病院出来后,在排练他的艺术之梦——舞蹈《来了》时同两个合作者艾蓝、艾红姐妹发生了一点与过去经历有关的情感纠葛。由于痴迷于舞蹈,白风很不适应周围世俗的社会,因此,不仅他的舞蹈夭折了,他本人也面临再次被送进疯人院的尴尬。白风的结局如何?他会成功吗?影片没有给出答案。影片结尾处白风一飞冲天的神来之笔似乎使我们明白了什么,也似乎使我们更加迷惘。整部影片没有传统的戏剧情节,动人心弦的高潮,也没有在赚足了观众的眼泪之后再狗尾续貂加上一个令人欣慰的圆满结局。然而,它对人的心智的启迪和灵魂的净化却令人久久回味。 《来了》没有托尔斯泰式的全知全能的叙事方式,观众只能打开自己封闭已久的思想闸门,参与到影片的再创造之中去,而这种艺术冲动的能量是无穷的。影片这种简洁、含蓄的叙事方式使之与中国的古诗和山水画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说古诗和山水画的最高境界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那么影片《来了》则悟出了老庄笔法的真谛,做到了“画外有音,音为画魂”。“大象无形,大音希声”的首创者在两千多年后又增加了一个知音,这是无规则主义电影的幸事,也是观众的幸事。 情节和表演是电影生命的两极。在将本色表演作为影片表演的主调时,《来了》同样扮演了一个反叛者的角色。通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本色表演,《来了》将无规则主义电影的艺术追求演绎得惟妙惟肖。白风是一位醉心于舞蹈的艺术家,剧情要求他有两种生活状态:在有舞蹈艺术的场景中他神采飞扬,热情奔放,表现出极高的天赋;在日常生活中则沉默寡言,表情木讷,似乎有些弱智。主人公的这种性格使演员在表演时的起伏较大因而增加了演员把握表演分寸的难度。好在扮演男主角的桑吉加本人是一位舞蹈家,这样,在表现舞蹈的场景中,他驾轻就熟,收放自如,而在其它的场景中他没有表演的表演恰恰与剧情与刻画人物的需要相吻合,与他在舞场上的潇洒英姿形成鲜明的对比。在这里,桑吉加舞蹈演员的本色成就了主人公白风的本色。 其他女主角和主要配角及次要角色尽管不乏专业演员,但他们的表演同样保持低调,不事张扬。艾蓝父亲被暴发户当面羞辱,他只不过轻描淡写地同女儿谈到此事;艾红姐妹为女人的生理和心理创伤发生争执,并未给观众呈上一盘表演大餐;就是作为家中至高无上权威的老爷龙颜大怒,也只是用拐棍不停地敲打厕所的门。这些人物的表演与白风的表演既相辅相成,又互为表里:在死水一般的生活中,白风只能沉默,他不想在沉默中死亡,他只有在舞蹈中爆发。当我们把这种生活中的庸俗同艺术家对事业的追求相对照时,我们悟出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如果我们把这种对照看作对观众的启示,那么当我们读懂了电影这深一层的含义时,我们还会无动于衷吗?如果我们发现对隐藏在生活表象背后的庸俗、无聊的揭示是通过平淡无奇的表演实现的,我们还会指责影片气氛压抑、表演沉闷吗?此时,任何感慨和赞扬都是多余的,甚至是虚伪的,我们只能说“此时无声胜有声”。 谈到影片的表演不能不谈到它的语言。《来了》中语言出现的频率和演员讲话的声调均与影片的总体风格相一致。影片中人物的语言少而精,尤其是主人公白风更是寡言少语。可影片中人物不多的几句话承载的信息量却大得惊人,对刻画人物所起的作用更让人刮目相看。 艾红的妈妈把一个尿壶给白风送去,白风却说:“我不喝水!”此时我们可能会嘲笑白风的无知和低能。但随着剧情的进展,白风的精神历程和内心世界逐渐浮出水面时,我们就再也笑不出来,还会为刚才的笑而后悔。在另一次谈影片发行后利润分配的谈话中,艾蓝说她拿百分之十,白风却出人意料地说她拿的少了。这样说对一个普通人而言有悖常理,但用在白风身上却十分贴切。它不仅表现了白风的真诚,而且传达了作者追求“好让不争”的君子国风范的人生理想。 作者在本片中对语言的使用可谓惜墨如金,然而,这些看似平常的片言只语却字字珠玑,弹无虚发,影片对语言的把握可谓炉火纯青。 当我们把观察的视点移到影片的细节描写 时,无规则主义电影追求出雅还俗的宗旨再次凸现出来。由于影片不以事件作为叙述的重点而把主人公的精神探求和心路历程作为影片结构的骨架,因此,整部影片带有明显的意识流的痕迹。这样,通常作为影片陪衬的细节描写也变得举重若轻,有时甚至对刻画人物、揭示主题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影片中疯人院的病房成了白风的练功房,墙壁、衣架是他的道具;在与女友闲谈时,他想象与对方用舞蹈对话;在奔向剧场的途中,他身不由己地手舞足蹈;甚至病人的群舞、装饰工人的作业也引起他的创作冲动。这些细节描写看似很随便,象是从生活中信手拈来,但当它们被导演用到影片中并反复出现成为影片的有机组成部分时,对塑造酷爱艺术达到忘我程度的主人公形象则具有了点石成金之效。 《来了》饱含艺术家的真诚,《来了》充满创新者的勇气。然而,《来了》在高扬以小见大、见微知著的美学主张时,不应有知音者唱和与跟风的奢望,它应当并且只能成为志士仁人盗取圣火道路上的一块铺路石。这是片中应有之意,也是本文作者的一点期望。(杨海明 原北京电影学院理论研究室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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