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还完三四部片债，想尽快离开电影业

贾樟柯新片《山河故人》在戛纳首评（点击观看组图）

　　搜狐娱乐讯 (哈麦/文 玄反影/图 李新/视频)近日，贾樟柯新片《山河故人》在戛纳首映，反响不错，可能是得奖大热门。这是一个跨越1999年、2014年、2025年三个时间段的故事，讲述时间洪流人物感情和命运变化。通过这部电影，贾樟柯想提醒观众思考，“在时间面前，很多事情是可笑的。人本质的东西是什么?”

　　可就在我们兴高采烈谈论贾樟柯在艺术造诣上是否更上一层楼的时候，他却在接受采访时说，自己想集中完这几年欠下来的三四部片债，包括《在清朝》、《双雄会》，然后跟电影说拜拜。具体要做什么，还没想好，“只是想尝试一下别的生活。”

　　“没有一种爱情是真空的”

　　搜狐娱乐：拍《山河故人》，你有没有走了更远一步的感觉?

　　贾樟柯：我个人倒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最近这两三年越来越有强烈的欲望拍聚焦到情感上的一个电影。我过去的每部电影里面也有爱情啊感情啊，但是这两年特别想拍人几十年时间跨度对时间的理解这样一个影片。

　　搜狐娱乐：没人把这个电影当爱情片或感情片来看，认为它是一个复杂的电影。

　　贾樟柯：影响情感和改变情感的因素很多，包括政治的变化，经济啊、科技啊、价值观啊。我一直拍电影保持人物跟他的社会关系不是完全剥离开的，因为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一个具体的社会里面。今天爱情电影太多了，所以处理感情、爱情的时候，我们生活方法里面的东西影响到了情感，当然这就是所谓的生活里的时代性。

　　我很高兴一个情感的片子背后有很多丰富的信息，而不单单是情感本身。因为没有一种爱情是真空的，真空的爱情可能更多是存在于偶像的、完全罗曼蒂克式的虚构当中。

　　“时间面前很多事情是可笑的”

　　搜狐娱乐：感觉这次你的视野更广——人无论再怎么Go West，再怎么想变成高端人，但是在时间的洪流里，最终还是会落伍。

　　贾樟柯：生活不同的阶段品尝的味道不一样吧，年轻的时候憧憬爱情，那时候生活肯定是美好的，也肯定是无知的，但是时间它会告诉你你有多无知。时间它就会告诉你那种味道会改变，甜会变成苦涩，我们都在时间的操控里面。

　　一方面是这种飞速变化的东西，比如同一个起跑线的人，因为经济的发展，有人成了大老板，有人还是矿工。更主要一方面，我们应该获得一个新的视点，人本质的东西是什么?我们传统佛教里所讲的生老病死，这个东西她是超越阶级的，无论你是哪一种人，都会经历。我希望这个电影能够提示人们，回到生命本身要经历的这些事情去珍视它，获得一部分人性。

　　搜狐娱乐：三个主人公代表了三类人，一类是被时代抛在后面，一类是物质生活跟上了，精神上还守着传统。一类是努力抛弃过往，一路向西的人。这样的理解和你表达相符吗?

　　贾樟柯：基本上就是这样的。在时间面前，很多事情是可笑的。时间最后呈现出来的答案，会让很多人和事变得可笑。

　　“对爱来说年龄是限制吗?”

　　搜狐娱乐：前两部分是大家熟悉的贾樟柯的东西，第三部分到了未来，讲“母子恋(师生恋)”。这是你看到生活中在发生的事情，还是为了完成“母爱缺失”这段剧情的需要?

　　贾樟柯：我觉得那就是一个爱情，超越年龄的爱情。它算一个忘年恋，不应该叫母子恋，是年纪相差大的男女，他们能不能在一起。爱是什么，爱是受年龄限制的吗?爱里面有很多附加条件嘛，最终它是讲个人的自由。

　　当然生活里面这样的例子也非常多。高龄男的和低龄的女士，或者反过来，比比皆是。这里面实际上超乎我们的常规，就是年龄的限制。但对于爱来说，年龄是一个限制吗?这涉及到我们对个体自由的理解。

　　搜狐娱乐：有没有放一些社会性的东西进去?

　　贾樟柯：没有社会性，我就是想人能不能掌控自己的感情。感情能不能超越很多局限，包括地域的局限，年龄的局限。一个电影非常欢迎观众用自己生活经验和角度来解读。

　　“不是情节剧，是生活流”

　　搜狐娱乐：相比以前的片，这部片技法上有很多商业片惯用的包装。比如，少了固定镜头，多了剪切。少了远景，多了近景和特写。少了自然光，多了饱满的色彩。包括一些虚焦镜头，以及舞厅里的变形镜头，很炫的感觉。

　　贾樟柯：也是根据故事题材，特别是电影所需要的氛围所做的分镜头的调整吧，比如说我过去的电影中远景比较多，因为那时候强调的是人跟环境的关系，人跟时间的关系，特别是在固定的一个时空相对统一的长镜头里面，我们去感觉那个时空嘛。

　　这一次就特写特别多，中近景特别多，想捕捉到演员处在一个剧烈的情感关系里的时候，他(她)的内在的情感的反应，怎样通过表情传达给观众。关注的角度不一样。

　　比如过去《三峡好人》，就是人处在巨变里面，个人生活受到什么影响，他背后的那个环境特别重要，比如大坝，不同的山和水啊。这一次一开始就想聚焦在情感上面，把人的社会性放在景深处。所有分镜头的一些方法都做了调整。

　　当然我也还是喜欢长镜头，人物对话的时候是正打反打，在好莱坞的基础上做一个新的尝试。既保持了叙事的流畅性，那种凝视的感觉又保留了。我就是用这种方法让叙事特别轻快。比如将来我某一部电影回到想拍人跟环境、空间、自己的关系，可能又会回到固定镜头，中远景。

　　搜狐娱乐：从《天注定》到《山河故人》，感觉你更喜欢情节片了。如果说以前你的电影多是散文式结构，这次是小说的感觉。

　　贾樟柯：我觉得这个电影一点都不情节剧(笑)。因为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个三段体的电影，它是一组固定的人物，尤其是赵涛，她生命的三个阶段。剧作的写作实际上是反情节剧的，整个的人生逻辑是人的生命中必然经历的过程，青春二十多岁你要经历爱情，决定结婚，对于一个女人，要面对生小孩，从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到母亲，到孩子长大，这个剧本还是根据一个生命自然流动的过程建构的，26年漫长的生活也提供了生活流的次序。

　　当然也是因为戏剧性不是在大的叙事的铺排上，而是在细节上。就像你刚才说的，对这个女性来说，青春时候穿的毛衣他没有扔，等到40多岁的时候毛衣被她拆了，织成一个东西，是春天的时候给狗狗身上穿的。这个一方面是来自生活经历，一方面这种设置本身它带有一种虚构的美，这方面有一些情节剧的特点。大的结构它是一个生活流。

　　“我没有写史的欲望”

　　搜狐娱乐：觉得这部电影是普通大众也可以看得很High的那种。

　　贾樟柯：我希望。我想谈论的是一个涉及到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同感的情感的命题，我们都是别人的恋人、父亲，或母亲、儿子、女儿，这个命题是人类一直在谈论的，它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但是重要的就是在当代，我们生命仍然有问题的时候，它有新的情况。

　　新的情况就是我们的思维模式更多的向钱的方向想。比如她放弃孩子的抚养权，因为她觉得父亲有钱，孩子有无限的可能性。但实际上这种思维模式是我们需要反思的，是我们整个国家，我们整个民族，甚至全世界都应该反思的。有时候我们处理事情，特别是情感领域，人的本质是什么呢?人就这么多年，时间有限，你是不是应该分配你的时间，改变你一些生活方法，在你的感情上面，在你的家人上面?

　　搜狐娱乐：看你的电影，基本完整地写了中国的当代史，而且涉及到了过去和未来。

　　贾樟柯：我没有写史的欲望，这个电影就是我觉得还是抒发我45岁导演最新的感触，它是我对情感最新的理解，对于史的层面我关注的非常少。我并不认为我在拍一个和史有关的东西。

　　但是有26年，在这当中，我们生命中遇到了什么?比如2014年，人类遇到了一个问题，就是马航失事了，我们都在看，都在谈论这个事情，它对叙事没有发生什么作用，它就是这一年发生了这个事情，整个人类生活中一个意外，它对情感的讲述不是一个推动者。所以并不是这个事件要构成史诗的一个基点，讲的还是人和自然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搜狐娱乐：中国第五代导演拍了一部分，到第六代，现在没有人拍当下中国了。可能看当下中国你的电影就是一个标本。

　　贾樟柯：这部电影所反映的东西，出发点不是历史，也不是在书写历史，但是它会成为历史。当然，在今天它也是一个寓言，因为它还有未来。

　　“还完片债尽快离开电影业”

　　搜狐娱乐：你在乎中国的市场吗?还是说我继续走国际路线，国内你们爱怎么热闹怎么玩儿去?

　　贾樟柯：我觉得可能是角度的不同，对我来说我拥有特别多的观众，我从来不为这个问题所困扰，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觉得贾樟柯是一个不缺观众的导演，我的观众、影迷非常多，我没有这方面困扰过，所以有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搜狐娱乐：接下来想拍什么?

　　贾樟柯：因为还有几个片子的合约，我想尽快拍完就离开电影这个行业。有三四部电影，过去十年里签约没有完成的，集中的要把这些拍完。包括《在清朝》，包括《双雄会》，这些拍完可能就再见电影了。

　　搜狐娱乐：为什么要再见电影业?

　　贾樟柯：去尝试一下别的生活。

　　搜狐娱乐：什么样的尝试，写作或是?

　　贾樟柯：再找吧，看看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会吸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