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姐》：于无声处听惊雷

　　在放映厅看《桃姐》，临近结尾处，正看得全神贯注，手机突然响起。是朋友发来的一条短信：宣告一个正值花季的朋友陡然离去的消息。愣愣放下电话，看见面前的大银幕上，卧于病榻亦将迎接生命终点的桃姐，突然觉得面对生死这个茫然无端而又硕大无朋的迷宫，我们都只不过是一只徒劳无功扑腾，最后只能在某个角落化作一堆灰尘的飞蛾。

　　一个辛辛苦苦劳作一生的老女佣，在她生命的最后两年里，中风，搬进老人院，历经身边人的纷纷离去，自己也反复发病，最终撒手人寰……敢拍这种题材的导演找遍香港，也不会多过一只手能数出来的范畴，而有本事把这个看似有无数煽情可能的故事处理得哀而不伤，宁静弥远的，除许鞍华外，则几乎不作第二人想。在这位也已年过六旬的“老”新浪潮宿将的镜头下，生死之间看似难以跨越的界限，也逐渐如同沙滩上的卵石一般，被时光冲刷打磨得圆融通透。

　　对于一个创作者而言，最令人丧气的并非在别人的作品中看见自己未曾想出过的新桥段或遇见自己前所未见的新人物，而是籍由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台词，便得知自己跟人家，根本相差好几个层级。《桃姐》里秦沛饰演的坚叔四处招摇撞骗，弄来几个钱便急匆匆地跑去召妓，被刘德华饰演的Roger喝骂后灰溜溜想走，却被桃姐叫了回来，让Roger把钱给他，Roger本不想给，桃姐却说：“让他去找吧，都这把年纪了，他还能找几回……”仅凭这一句，你就能知道，许鞍华还是那个许鞍华。芸芸众生在她眼中心底，并无一丝一毫远近亲疏，高低贵贱的区别。悲悯二字说起来容易，却终归是知易行难，甚至是有些创作者终生都难以逾越的天堑，许鞍华却轻巧巧迈步跨过，只留下身后羡慕嫉妒恨的我辈中人。那些在我们眼中庸常无奇甚至是苦痛不堪的生命，如果不是她的电影，我们几乎忘了，他们也有尊严……

秦沛饰演的坚叔是个典型的“老顽童”，给桃姐的老人院生活带来不少乐趣。

　　《桃姐》让刘德华的家里再添一座影帝奖座，他自己笑言是“花钱买来的”，实属过谦。整部电影里表现最好的，在我看来非他莫属，风头甚至盖过了于表演一途已臻化境的叶德娴。Roger这个人物看似恬静闲淡，德宽仁厚，实则灵魂深处，却藏着任谁都难以触碰的冰冷。这一点，从他几乎从不与人同桌而食，便可管中窥豹。这个人物的冷是冷在骨子里的，桃姐说想去老人院，他只微微一怔，就答应下来；桃姐病危，他还是要继续安排好的公出，临行交代医院，如果桃姐情况不好，不用等他……他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冷静判断后选取的最优途径。但即便是这样一个人，却还是会为这个与自己本无血缘关系的老妇人上下奔走，养老送终。桃姐于他，到底是“吾老”抑或“人之老”已不重要，生而为人，终究有些东西，我们无法抗拒。例如生、老、病、死……还有爱。

　　刘德华在电影中通片淡定，最激烈的情感体现，不过是在垃圾桶前的那一顿，据说当初曾拍摄过桃姐焚化后，Roger抱着骨灰坛，终于悲从中来大放哀声的戏份，却在剪辑时被许鞍华弃掉了，也好。这短短驻足一顿，已经胜似万语千言。而我的眼泪，却终于在Roger为桃姐料理完后事，回到楼下，看见自家灯火突然闪灭，楼上，桃姐如顽皮孩童般笑着躲开的似真似幻还魂一幕时，终于，忍不住，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