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张伟平：恶劣环境的胜出者(图)

　　年度人物入选理由

　　

张艺谋&张伟平他是中国第一位斩获国际知名电影节大奖的导演，他是奥运会开幕式的导演，他是开启中国电影大片时代的导演，他是13亿人瞩目的国师。今年，他以《金陵十三钗》回归人文。他是高超的匠人，将艺术与商业紧紧联系；他是绝佳的摄影师，用晦暗的色彩谱写卑微者最高尚的人格；他是信仰的布道者，用沉重的镜头告诉世界中国的苦难与不屈。与此同时，他的亲密搭档张伟平也用一系列动作试图挑战电影市场的既定规则，并试图用奥斯卡的小金人为中国电影竖起新的里程碑。

　　不知道是题材的原因，还是张艺谋强大的号召力，或者两者兼而有之，《金陵十三钗》在南京院线迄今几乎是场场爆满。电影中南京方言所能制造的效果，大概也只有在本埠才能获得最真切的会意，从而确实能让观众对那场屠杀有了“切身”感受，而非谈起来仅仅是74年前的往事和落不到实处的仇恨。对于南京人来说，它应该比前几天（12月13日）一年一度盘旋在这个城市上空那段凄厉的警报声要有血有肉。警报声制造了恐惧和荒凉等需要想象力的情绪，《十三钗》则致力于让一些罹难者重新站在我们面前。

　　关于南京大屠杀这一题材，已被电影反复使用。远有吴子牛的《南京大屠杀》（1995），近有陆川的《南京！南京！》（2009）。虽然这一行为一旦流于轻贱即会被指责为“消费国耻”，比如《南京！南京！》遭遇的舆论炮轰以及最近陆川本人借罗伯特·麦基之口进行的自我辩护。不过张艺谋此番或许有幸能够避开这个道德的暗礁。

　　一则拍摄人类的苦难和民族的耻辱并不构成“原罪”，恰恰相反，这些悲剧性的历史事件不仅是艺术家们最热衷的话题，亦为普通人能见度相对较高的远距离事物，在某种意义上，誉之为“母题”也不为过。在这一点上，美国电影对苦难和耻辱的“消费观念”比中国更强也更滥，关于诺曼底登陆，关于奥斯维辛，关于越战，关于种族歧视，关于美国国家丑闻……几十年来，他们所干的基本就是这些事儿。

　　其次，导演张艺谋和监制张伟平（二人自1996年《有话好好说》合作至今）在本片中虽则也渲染了日军的兽行，但二张组合的着力点显然不在战争层面，甚至也不在陆川费尽心机的“人性层面”，而仅仅是努力完成一个叙事行为。即如何把一个故事说流畅说好看说得有信服力。而叙事能力长期以来一直是中国导演的弱项。摄影出身的张艺谋从最初至今，大多使用色块和画面进行叙事，虽然视觉盛了宴，其他方面委实有些营养不良。所以刻薄点说，二张组合似乎一直纠结于美工，是一项制造时代大众美术的行为，而非是在从事与亿万投资相衬的电影工业。说这么多旨在说明，《十三钗》算是二张组合十多年来最本分、在叙事动力学上最地道、相对尊重现代电影工业的一部电影。

　　致力于讲故事的二张组合完全避开了历史和政治旋涡，亦将不断被煽动的民族仇恨放回了原处而未事夸张，在所谓“历史问题”上的中庸之道确保了该作品在电影界暗礁丛生的险恶河流中顺利航行，任何基于此等的批评或赞美我觉得都是言不及义和一厢情愿的。最核心的问题是，张艺谋究竟有没有把故事讲好？比之近年国内电影，比之二张组合之前的电影，《十三钗》无疑是技术最纯熟、故事讲得最好的。

　　从势利角度来说，张艺谋无疑是中国当代最成功的导演。早年在国外获奖以及《十三钗》角逐明年奥斯卡，其实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在于他确实通过电影在局部塑造了民族审美趣味和思考能力。宏大叙事（《英雄》）和民间情感（《秋菊打官司》，《活着》是个二合一的典型），权力美学（《满城尽带黄金甲》）和个体在集体命运下的遭遇（《我的父亲母亲》《山楂树之恋》），从城市到乡村，从古代到当下，能够涉及的题材，张艺谋可谓“一个都没有少”。这种立体呈现既表达了张艺谋个人理解中的中国，也昭示了张艺谋的职业精神和勤奋刻苦。优势资源向张艺谋的倾斜并非偶然，《图兰朵》和奥运开幕式这种“大场面”，大概在中国也惟有张艺谋能够掌控。

　　当然，和张伟平合作以来的电影，十多年以来饱受各种批评。知识分子们无法忍受对权力美学的颂扬和对市场消费主义的献媚，亦为知识分子的分内之事。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电影的说教或教化功用是否在此类批评中被过度夸大？被誉为“国师”的张艺谋真的具备国师的能量和影响力吗？当代文艺的生存环境之恶劣相信到了二张组合那里也未必风轻云淡。要知道，二张组合虽则貌似恶劣环境的胜出者，但并非缔造者，亦非权力本身。他们或许是权力的受益者，但从艺术创造力上来看，也未尝不是圈禁之人。如果只将张艺谋视为一个导演，或许也没有饱尝诟病的不幸。可以说，十多年来，二张组合仅仅是对无所不在的权力的调侃和不满情绪的发泄容器。他们被人为塑造为这个恶劣环境的“文化旗手”。幸与不幸，委实难说。

　　生存如果是一个人的第一权利的话，能继续集中优势资源继续拍电影大概也是二张组合的基本权利。说白了，我们只能落实一点，即在此环境下能把活干到什么程度。回到年度大片《十三钗》，这么一部老实讲故事以至于可谓保守和传统的电影，显然是长期以来深受中国式抒情之苦的观众之福。可以这么说，如果二张组合被誉为“黄金搭档”的话，《金陵十三钗》是其硕果，或者开始。

　　文_曹寇（作家，著有《越来越》等小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