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焦点》：从美丽到凋零

《零的焦点》海报（点击进入影视库）

　　　日本当红的推理作家东野圭吾曾借小说暗讽松本清张的故事内容早已过气，无法跟上时代潮流，可导演犬童一心“偏向虎山行”，对于这部改编自其代表作的电影演绎相当厚重，简直是对老东映与老松竹的纪念之章，通篇都是旧派的激情，让人恍惚以为在看山本萨夫的作品。那如命运一般涛澜起伏的大海，罪恶与苦难一并敲击着黑色的岩石，悲怆沉重的配乐索绕在观众心头，像在过往岁月中溺了水，竟有些不知所措。而镜语之稳健工整，亦自有厚实的气氛控制力在里头，是千帆过尽后还有余悸，像细蛇盘踞在脚边，看似已僵死，实则噩梦从未离去，甚至还在扼杀灵魂，这种幽暗悲悯的格调一直潜伏在电影里，是不散的硝烟，刻骨的恩怨。

　　《零的焦点》是三个女人的故事，她们各自有各自的牵绊，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证明她们存在过，也爱过。广末凉子饰演了一枝温室中的百合，这位新婚美娇娘料不得那么快便沦为寡妇，满怀心事的丈夫没有在承诺的日子归来，她带着满腔的不祥预感来到金泽市寻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要追查的却是一宗血案，只是最初她浑然不觉，以为微不足道的幸福还能持续。温室之花首次踏入凶险社会，骨子里的刚烈倔强总算有了展示，她有良好的修养与端正的品行，这令她显得愈发弱势，一直安稳无忧的生活对她的人生没有造就过任何阴影，这么样一位“完美女性”，要介入其它人狼藉的过去已属残忍。而祯子揭破的真相远比她想像中的要可怕，不幸的是女性萌发的杀机，亦只有女人才能体察，祯子与真相狭路相逢是注定的。 木村多江那张线条刚硬的面孔在电影里头被模糊了，长相单薄，命也单薄，倘若讲祯子只是在摸索悲剧，那么她便是悲剧本身。

　　中谷美纪其实是整部戏真正的女主角，亦是穿上红衣后最美丽的女子，那是炼狱之火，包围着她的全身。中谷美纪诠释的室田佐知子戴了几重面具，哪一个都是真实的她，却哪一个又都不是她。最上面那一层玻璃假面擦得晶莹透亮，闪烁着女强人的耀眼光芒，她穿着洋装，戴着黑色礼帽，将“女人”这个字眼儿称托得英姿飒爽。剥落这一层之后，她又是个风情万种的尤物，充满神秘的魅惑力，仿佛一出生便锦衣玉食，活在宫殿里一般，作为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她将自己妆扮得像一株富贵牡丹，享受皇后的奢华生活，这种风光生活让她有安全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沼田久子被佐知子视为反面教材，既无文化又无野心，她不要像她那样一辈子被男性左右，一样的经历调教出不一样的人生观。揭掉那张优雅的面具，专属于佐知子的裂缝赫然呈现，她不堪回首的过去，因贫困而走投无路的窘迫，这些都是心病，是心病就是根除，基于这样执念，佐知子的躯壳彻底崩坏，缝隙中流淌的惶恐与焦虑令她破碎。中谷美纪表演过程犹如魔助，赋予角色天才的血肉，在载着沼田久子赴死的那段戏里，她的精致容颜宛若刀片，无情切割后座上的木村多江，从心理上一步步引导她走向绝望，她狰狞的神情在幽暗寒冷的谋杀之夜里为良知画上了句点。此后的佐知子已掩饰不住她百孔千疮的内里，伤痕累累不是她的人皮，而是泯灭的人性。佐知子在不断抹煞过去的过程里，已将仅有的那些美好一同抹掉了，可当她站在台上发表振地有声的演说时，那副面具就又神奇地戴上了，可你能说它不是“心声”么？她号召女人要告别苦难，追求幸福；眼里饱含的深情，嘴角颤动的慈悲，全无凶手的气质，原罪于她来讲竟是救赎的开始。此时，已得知真相的祯子恨恨地在台下喊了一记“玛丽”，那是佐知子为娼时用的化名，它剥掉了她最后一片粘在她身上的人之碎屑，使其体无完肤。中谷美纪变幻莫测的演技扣人心弦，她习惯让高贵与歹毒轮番上阵，艳丽如火，犀利如冰，有发掘不完的能量，有她出现的镜头里能闻见罂粟迷幻危险的气味。哪怕终场前那一黜全面崩坏的演出，亦是振聋发聩，表情刹那间僵硬，紧接着涕泪滂沱起来，面目全非之后精神毁灭的症状又紧随而至，她变得凶狠、呆滞，露出犯人应有的獠牙，又很快被击碎，体内错综复杂的善恶正疾速地被掏空，终于撑不住轰然倒地，变成一副没有知觉的壳。玻璃碎了，佐知子，碎了。

　　看到佐知子自尽的字幕打出，还觉得这个故事带有松本清张脱不掉的硬伤，诸如在杀人动机上的编排，略显牵强。然而剧本给出的结尾却发人深省，婉转地劝慰了我们这些挑剔无知的现代人，时代背景转回到了现代大都市，日本金泽已是一片繁荣昌盛，画廊橱窗内摆放的一幅肖像画尤其惹眼，画中人美若空谷幽兰，清丽优雅，注视着在窗前来来往往的过客，在她的面孔处一道灰暗的裂痕扭曲划过，显得突兀，又别具深意。那触目的刻印在不断提醒，生在今天、衣食无忧的我们永远不能体会那个时代的女人对爱与尊严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