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德尼-吕美特：捍卫社会道德的巨匠

　　在西德尼-吕美特（Sidney Lumet）执导的《东方快车谋杀案》（1974）中，侦探Poirot揭晓凶杀案件真相之前，说：“我希望，我的讲述具有无与伦比的华美文辞、完美的气韵、迷人的节奏，伴以精妙的手势、还有感人至深的表情。”可以将Poirot话中的几个形容词，搁在吕美特的作品上面：无与伦比的精彩、完美的节奏、迷人的表演、精妙的冲突、感人至深的故事，这并非过火的赞誉，吕美特创造了不少杰作，它们经得起一切理性的恭维。

　　“西德尼-吕美特”这个名字，似乎远不如那些作品名字《12怒汉》、《电视台风云》、《热天午后》、《东方快车谋杀案》传播得广泛。尽管在近年的许多评选中，并没遗漏他的名字，如美国电影学会评选百年百部佳片、《娱乐周刊》评选当代最伟大的50位导演名单中，都没落下他与他的作品。我们不得不再一次以庸俗的数字，来加深“Sidney Lumet”的分量，他执导的影片共有46项奥斯卡提名，其中4次提名最佳导演、1次提名最佳编剧、17位演员获得表演奖提名。

　　吕美特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创作了《冲突》、《热天午后》（Dog Day Afternoon）、《电视台风云》（Network）等，人们容易把他与“新好莱坞运动”联系在一起。他并不是其中的一员。吕美特为我们留下的最重要的一部分杰作，诞生于耀眼的七〇年代，而七〇年代主要属于“新好莱坞运动”，吕美特的锋芒被其遮蔽不少。到八〇年代，斯科塞斯他们继续着甜蜜的光辉岁月，吕美特只有《大审判》、《死亡计中计》等寥寥几部佳作。对于现在的观众，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在线看影视作品)、乔治-卢卡斯、布莱恩-德-帕尔玛、马丁-斯科塞斯这些“电影小子”的名头，或要比吕美特响亮得多。Sidney Lumet甚至没有一个统一的中文译名，“Lumet”有时被译为“鲁迈特”、“卢美特”等。

　　当马丁-斯科塞斯还待在他的穷街陋巷，吕美特的名作《12怒汉》（1957）已经问世。《12怒汉》展示了他娴熟的技艺，如同在最狭小的地方建造摩天大楼，吕美特在狭小空间制造强烈的戏剧冲突。《12怒汉》的戏剧空间是法庭，《热天午后》的主要戏份在银行内，《东方快车谋杀案》的故事发生在火车上，《死亡计中计》的主要情节是在剧作家的家中，吕美特是名副其实的“室内戏大师”。这与他早年的经历有关，他曾是百老汇童星，做过戏剧导演。室内剧的狭小空间和舞台相似，吕美特尤为偏爱、也非常擅长制造室内戏剧冲突。

　　《12怒汉》、《大审判》等涉及大量法庭戏，因而谈及它们时，更多的讨论的是法制。法学的，更法学的；电影的，更电影的。当人论津津乐道于前者，后者的热度就减弱以致被遮盖。这从另一侧面体现了吕美特电影的特点——内容大于形式，或者说形式服务于内容。他不缺技术，如果想追求更为惹眼的形式和风格，他能够做到。

　　吕美特的电影，是连贯叙事做出了最佳示范之一。不让风格置于叙事之上，不打破观赏的连续性，这或许是他的作品“缺乏风格”的主要原因。他坚持“最好的技巧是看不到技巧“，“痛恨任何能引人注意的形式风格”。科恩兄弟称，他们并不会在心中设定特别的风格，“只是做出了认为恰当、有说服力或者有趣的个别决定”。人们共鉴，科恩兄弟的风格可谓招摇。吕美特一直在践行无风格的艺术主张。从影之前，他在电视台工作，导演了几百集剧集，当时的电视是现场直播的制作模式。这让他养成了高效、节约的工作模式，或许对他的电影追求也有影响，电视的首要目的是娱乐，吕美特开始从影后，没有打翻这个首要目的，不过，追求的是掺和了马克思主义的可口可乐——迫使观众检验自己的良心。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试图建立惹人注目的风格。

　　吕美特的电影议题，从不会是单一的爱情、惊悚或动作，体现在类型上，不是严格的类型片如爱情片、黑帮片。同样拍犯罪，布莱恩-德-帕尔玛喜好传奇黑帮人物的故事（如《铁面无私》、《疤面煞星》），而吕美特关注的是犯罪中的普通人物如《热天午后》。叩问社会道德，是他作品谱上不变的核心，公正又构成他道德的内核。《12怒汉》中偏执、正义的主人公，坚持对公正司法的维护，合乎法制和道德的双重要求，而在《东方快车谋杀案》中，以道德的名义对罪犯执行审判，道德越殂代表法制，侦探Poirot的视角代表了导演和观众的视角。他是一位道德焦虑者，在暧昧的道德出现困境时，他让主人公捍卫公正。吕美特喜欢捍卫道德的角力过程，以及其中对社会的批判。

　　“社会道德”这个标签，容易等同于说教。但吕美特并不是低劣的说教者，他不是传教士。他是一位低调的电影作者，拒绝风格凌驾于内容之上。风格隐匿于他的电影，他藏在电影之外。风格往往是一位导演最显著的标签，如果吕美特的电影风格强烈一些的话，或许能捞取更多的名声。

　　吕美特并非落后于时代的卫道士。他的作品与时代联系紧密，算得上时代弄潮儿，《12怒汉》对当时法制的回击、《典当商》关注纳粹集中营幸存者的状态、《奇幻核子战》中对冷战的荒诞速写、《热天午后》涉及的同性恋以及《死亡计中计》中英国演员与“超人”堪称惊世的同性之吻、《电视台风云》中对现代媒体和时代的讽刺。

　　吕美特始终欠缺了作为艺术家左右逢源的运气，《奇幻核子战》被同年库布里克的《奇爱博士》完全遮蔽，后人大多只记住了《奇爱博士》。他也没有如斯皮尔伯格和卢卡斯那样程碑式的票房炸弹。从剧集导演到横跨半个世纪的导演经历，几部杰作，数十部教科书样板戏，即便不是高调的风格家，他也构筑了自己的传奇。

　　逆规则（影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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