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周刊：卫视们缘何为“团长”狂

　　2005年有《亮剑》，2006年有《暗算》，2007年有《士兵突击》、《金婚》和《奋斗》，2008年只有电视没有剧。电视台的竞争越激烈，我们越看不到好的电视剧？

　　疯了，都疯了

　　如果你现在还没有看过一眼《我的团长我的团》，那只能证明一件事，看电视剧不是你主要的娱乐生活方式。这部电视剧有着自《士兵突击》传承下来的优良血统，命运多舛的拍摄和狂轰乱炸的宣传更是吊足了人的胃口，唯一始料未及的可能就是“过犹不及”:当年曾经“亏待”了《士兵突击》，各家电视台怀着弥补的心理纷纷祭出了手中王牌来促进收视率，没想到此番端出的“首播”PK让人瞠目结舌之余，也让无数普通电视观众对该剧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

　　这是一场各地卫视台围绕电视剧进行的最激烈和最混乱的争夺。战争首先发迹于《我的团长我的团》开拍之初的首轮播放权争夺，然后是首播时间的确定(北京卫视希望在3月9日，江苏卫视希望在3月2日，最终确定为3月5日)，最终在首播日真正打响了。

　　先是江苏卫视为了甩开其他对手抢先播出，破天荒地在电视剧史上创造了“零点首播”方式，将晚间黄金档提前到了5日零点，两集连播，不插广告，更剪掉了片头和片尾；紧接着，东方卫视在当天晚上黄金档，将制片方提供的前三集“剪”成了两集，从而在进度上后来居上；江苏卫视不甘示弱，为了追平对方竟然“违反合约”在黄金时间三集连播；云南卫视也奋起反击，一边学着江苏卫视的“零点”档期，另外还高调宣布一天24小时滚动播出《团长》“旧剧”，据说一天播出的集数达到了16集。自此，原定于3月9日首播该剧的北京卫视被盟友们彻底甩开，“用首轮的钱买了二轮的权”。　“作为制作者，强势媒体愿意播出自然很开心，这代表着对我们的认可。但是在播出的编排方式上，我希望能找到更多年龄层次的观众，也希望能符合行业规律”。3月4日江苏卫视大张旗鼓的“零点首播”让人已闻到了硝烟的味道，正在上海参加《我的团长我的团》发布会的制片人吴毅这样回应当时尚不明显的这场战争。“我们第一轮首播权卖给了9家卫视(首播、二播和三播分别为4＋4＋1)，黄金时间只允许播出一次，非黄金时间并没有作出任何约束。”

　　就在吴毅此番回应的几天后，你追我赶如同疯狂的赛车一般的竞播将他和《我的团长我的团》摆在了极其尴尬的位置，面临着多家卫视“我们可能在付款上有所保留”的威胁。如今在广电总局的干预下，各家卫视又一团和气地签署了“电视剧播出自律公约”，之前的一切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

　　广电总局已经不是第一次干预各地卫视播出电视剧的恶性竞争了。之前，《天龙八部》曾经在12家卫视频道同时播出，号称“同一个时间，同一片江湖”，最后闹得广电总局下文规定，同一时间一部电视剧最多只能在四家卫视频道播出。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2月18日在SMG制播年会上，东方卫视副总监苏晓如“先知”般地预见了半个月后的这场“团长”恶战，“现在这种竞争到什么地步了？尽管看上去都不违规，四家卫视一起播出，但有的先播精编版，目的是为了先领先几集，然后再慢慢地重播完整版；有的是先跳过前面几集直接播高潮部分，然后再回头播出前面的部分。我觉得按照这样的趋势下去，对观众和电视剧的制作方也是极大的不负责任。”

　　有意思的是当天就在苏晓发言之前，江苏卫视副总监梁鼎也袒露了对卫视竞争状态的担心，“卫视竞争到今天的状态，我觉得在内容需求和方式方法上已经到了崩溃的状态。有人说，卫视电视剧的编排已经采用(电影)院线式的编排，就是播完了再播，我不知道这样的态势对我们的良性竞争可以带来多大的好处？”

　　当时梁鼎口中说的是重庆卫视，因为《亮剑》有收视率，所以重庆卫视连续播放了47遍《亮剑》。面对同行们滥播和透支的指责，重庆广电集团频道运营总监黄翔坦率地回应，“这都是市场博弈，无可非议，因为没有限播。谁在观念上创新就先人一筹，我们由市场说话。”重庆卫视这样的二线卫视台，只有有限的购片预算，面对北京、上海、江苏和浙江卫视等实力强劲的竞争，“我们是乌龟，先走了一步，兔子还没醒。”

　　收视率怪圈

　　卫视们到底为了什么在竞争？2005年有《亮剑》，2006年有《暗算》，2007年有《士兵突击》、《金婚》和《奋斗》，2008年只有电视没有剧。电视台的竞争越激烈，我们越看不到好的电视剧。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国内每年生产的电视剧达到14000集，按说平均分给国内每家电视台播出都不会出现重复，但没有电视台愿意这么干，他们宁可嘴上叫嚷着“剧集资源匮乏”，其实各家卫视恨不得除了台标不同其他都一样。为什么？

　　“数据造成的。一看《金婚》上午在江苏台又排名第三，我也有资源赶快编排(播出)。一看我这个剧连续两天都是10名20名以后的，马上就撤掉。还有播出的集数问题，现在好剧都是四家卫视协调上星时间，如果前面几天我还有一个38集的剧，只能一天放5集啊。所以这是大家互相理解、互相协调的播出方式。”辽宁卫视节目中心主任庄学军坦白地说了一些行业规律，他说搞节目的人都特别认可收视率，在这个岗位上就一定要实现台里的目标，为荣誉而战。

　　收视率并不只是简单的几个数据，它和很多人的饭碗有关。“这是一个铁的事实。你这个戏品质好就决定要买你？没有这样的指标，电视台考核只有收视率这个指标。因为收视率关系到购片部门的工作业绩和奖金，这是唯一的游戏规则，真的。电视台的购片人员基本上是公平的，如果有一个导演或编剧只要连续两到三部剧都有很好的收视率，马上就火了。一个导演或演员名声很大，两三部剧不好立马就跌价。现在对收视率的考核确实很厉害，一个戏播不好，购片的人根本没有脸见同事，因为这和部门的奖金是挂钩的。”北京卫视副总张强说。

　　张强觉得好的制片人首先就应该是个收视率专家，不然他怎么判断一个剧本是否可行，如何选择演员和导演，如何确定剪辑方案？“游戏规则要求首先的大前提就是收视率，你没有收视率，什么制作品质和思想艺术统统谈不上。国内并不缺乏好的艺术家和思想家，这样的人挺多的，但国内懂收视率的太少了。为什么高满堂(《闯关东》编剧)的戏非常好，因为他能两者兼顾。60％的电视剧可能是赔钱的，从播出数据一看就知道了，制作公司抱怨戏难卖，但是电视台也在抱怨，有收视率的好戏太少了。”

　　很多业内人士说，凡是重播率高的作品就是精品，而且最挣钱的也是这些作品。郑晓龙举了1991年《渴望》这个例子，“拍摄时我们花了102万，当年这个片子回收59万，我们还是赔钱的。但这些年加起来《渴望》给我们赚了六七百万，而且往后还一直在挣钱。观众投入情感的片子，若干年后一定会有怀旧情感，那时仍然有收视，所以不要打破瓶瓶罐罐在乎一点一滴得失。”可惜电视台里的购片人员也是经常要轮岗的，他们不太可能在一个岗位上呆上18年。

　　但到底什么是收视率？以占据市场份额最大的央视索福瑞提供的收视率为例，央视索福瑞在全国各地的4000户(2007年数据)家庭的电视机上安装了机顶盒，只要这台电视台在一个频道上停留的时间超过了15秒，就会被计入收视率数据。就是这4000户人家代表了全国13亿人？而各个地方卫视的收视率数据，大多也是由当地几百个样本数决定的。

　　烂剧谁之过

　　收视率已成万恶之源？关于收视率一直有一个误区，就是认为收视率高低能够反映观众对节目的喜爱程度差异。其实收视率只记录看不看或者看了多少，而不是满意不满意和喜欢不喜欢。“我们测定的是人群的行为，但是行为背后的态度是直接反映不出来的。个别电视台把收视率作为唯一标准来评价节目，明明它承载不了这么多功能，可还非得这么干，最后一定会出问题。到时人们不会检讨说是自己方法不对，而是会怪到收视率的头上。”央视索福瑞公司总经理王兰柱多次强调过，这是收视率的“不能承受之重”。但目前的业界没找到替代它的好方法。

　　一说电视剧不好看，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责怪制作方水平差。但电视剧的品质控制，可能并不单单是制作方的责任。吴毅花大投入拍出了2008年单片投入最高的《我的团长我的团》(100万/集)，因为市场销售十分出色，一举弥补了之前《士兵突击》给华谊公司带来的亏损。吴毅说，“我们用每年14000集生产量决定出了电视剧的品质，但每年值得一说的电视剧能超过5部吗？2008年没有剧，这个我们(制作人)决定不了，这是由播出平台(电视台)决定的。什么叫优秀的剧？有一段时间我也困惑，10万一集的电视剧要不要做？我们的播出平台是否愿意这样呢？”

　　著名电视剧制作人郑晓龙也有过类似的困惑，当时他注意到中央电视台竟然在播出粗制滥造的《红蜘蛛》，后来还有实力强劲的地方台实在忍不住收视率的诱惑也播出了该剧，“单集制作成本7万，后来卖到50万！电视台的这种导向会让我们制作人很困惑，尤其是这个行业年轻人很多，什么能拍什么不能拍，就看你播什么。”

　　在收视率之外，制片商困惑的还有对于电视剧品质多元的评价体系。海润影视公司老总刘燕铭说，“我觉得我们质量最精良的戏是2005年的《长恨歌》，但收视率都不高，有些电视台到现在也没有播。相反我们同年推出的《亮剑》，收视率不用说，国内该拿的奖也都拿了，但从制作的角度来讲是比较不完美的，穿帮的地方非常多，质量也很糙。”

　　独播和定制

　　卫视竞争到现在这种浑沌状态时，独播剧和定制剧正在成为新的竞争方式。最早的独播剧概念出自2005年的央视大戏《京华烟云》，后来湖南卫视的《大长今》、东方卫视的《溏心风暴》等引进剧也大获成功。而且制片公司也可能更喜欢独播剧这种形式，“独播剧的交易成本会下降，每家电视台的风格也会拉开，是未来的方向。而且它确实给制片方带来很大的空间，容易协调，面对一个人做生意简单，面对四个人做生意相对复杂。”华谊兄弟老总王中军说。但独家买断一部国产电视剧的播映权目前似乎也只有央视有这个实力，独播剧在国内更多的都是“独播引进剧”，这其中湖南卫视擅长的台剧和韩国偶像剧，东方卫视擅长的TVB剧，以及CCTV－8擅长的韩国家庭剧和泰剧等都成为各自的特色。

　　2008年电视剧市场上最显眼的变化是定制剧的出现。东方卫视和湖南卫视分别推出了两部定制偶像剧《网球王子》和《丑女无敌》，前者在东方卫视2008年黄金档电视剧收视率中排名第二，后者在湖南卫视2008年晚间电视剧中排名第二，而且在其他30多个城市的收视率都有着出色的表现。当然，收视率并不等同于口碑，最近《新民周刊》和新浪的关于“最失望电视剧”联合调查产生了一个有意思的结果，收视率越高的电视剧越可能被大家砸。

　　这两部定制剧的收视成功首先归功于选题，而且可能也仅有选题的成功，让一直沉浸在苦情戏、谍战戏和家长里短氛围中的电视观众们眼前一亮。跟风者多了，人们会厌倦这类极具“山寨”品质的电视剧吗？这是摆在《杜拉拉升职记》制片人周琳面前的难题，《杜拉拉升职记》改编自畅销职场小说，是东方卫视准备在2010年推出的定制剧。“2008年奋斗励志剧的市场占有率排在倒数第二，但我觉得越是少的题材，只要能够制作精良，还是可以在市场上叫好叫座的”，周琳对该剧的信心还包括东方卫视这个播出平台，以及随电视台而来的广告植入、演员选择等等。但是“山寨”剧画虎不成反类犬的问题要如何才能解决呢？定制剧的一方并不一定是电视播出平台。刘燕铭所在的海润影视公司今年准备推出两部定制大戏，一部是和海军合作的《沧海》，4月份就要在中央台播出，“这部戏光是军事预算就需要2000多万，不是制作公司自己能支撑下来的”；海润还为浙江地方部门定制了一部大戏，制作经费达到了每集100万，“《闯关东》后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需求，这次给我们的要求就是要上CCTV－1，一定要拿奖”。

　　独播剧和定制剧目前还只是小趋势。但《我的团长我的团》引发的闹剧让人们相信，独播剧和定制剧绝对会成为各家电视台努力的方向。“四家卫视协调播出非常非常困难，必然会逼着各家卫视从源头抓起，在剧本创作阶段就要介入，这起码在很大程度上能解决品质和收视率矛盾的问题”。北京卫视副总张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