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剑客”杨亚洲

　　“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杨亚洲这样形容他的作品，啜了一口“敬亭绿雪”后，倚着茶案继续“说戏”。他的声音和语调不疾不徐，带着浓郁的“大茬子”味儿，诚恳而亲切。

　　这位被人们冠以“平民导演”称号的杨亚洲，在业界最为人称道的是他的“双手互搏术”——一手拍电影，一手导电视。

贴近生活贴近观众，剧中人物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清清楚楚地显露出一个导演率真的平民本位、平等意识和侠义精神。

　　磨剑

　　1988年中戏毕业，从演员、副导演、联合导演，直至独立导演。回忆过往，杨亚洲笑言他是幸运的。“当导演（独立导演）之前，我运气比较好，我已经连导了三部电影。”杨亚洲所说的“幸运”是指始终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而且由于从未“单挑”，也就没有出现过让许多年轻导演头疼的融资困难等问题。

　　80年代，风华正茂的杨亚洲在黄建新参与和执导的影片《瓜熟蒂落》、《白桦林里的哨所》、《黑炮事件》中饰演过角色。随后，黄建新又邀请杨亚洲担任《站直啰，别趴下》和《五魁》的副导演。90年代中期，杨亚洲成为黄建新众多影片的联合导演，作品包括《脸对脸背靠背》、《打左灯，向右转》、《埋伏》，其中《脸对脸背靠背》还先后获得了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故事片奖、最佳男主角奖，而黄建新、杨亚洲也分获金鸡奖最佳导演奖。

　　1995年，意欲独当一面的杨亚洲开始摸石头过河了，可是“河”过得却并不愉快。说起十年前那两部“命运很不好的作品”，杨亚洲感受颇深。“《大厂》和《小镇》一个工业改革，一个农业改革，在当时都是与时俱进的话题。但命运不好并不是我拍得不好。“杨亚洲还记得《大厂》的第一个片头，厂长的台词是：”搞好一个厂要大家的力量，搞垮一个厂我一个厂长就够了“，这样的片子没有地方敢播，被买下之后也是积压了很久，经过无数删改后才在一个非黄金时段低调播出。

　　这两部片子拍完后，得到“教训”的杨亚洲在创作心态上有了很大转变，他说：“很多东西随着时间不断的推进而变化，但人性的爱是永恒不变的。”正是基于这样的经历和这样的认识，杨亚洲决心改弦易辙，走向平民生活。

　　1998年，冯巩找到杨亚洲商议拍戏，两人一拍即合，冯巩负责找投资，杨亚洲负责找剧本。杨亚洲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作家刘恒的小说《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就是后来一炮打响，为人熟知的强档贺岁片《没事偷着乐》。有媒体这样写到：“《没事偷着乐》宣告了独立导演杨亚洲横空出世。”

　　杨亚洲终于成功了，为此他已经蛰伏了整整十个年头。十年磨一剑。

　　亮剑

　　1998年，是中国内地电影“贺岁片”的“劲爆年”：冯小刚执导，葛优主演的《不见不散》；许同均执导，陈佩斯主演的《好汉三条半》；张惠中执导，赵本山主演的《男妇女主任》……多达十余部影片跳下了这条“贺岁的河”。当年的票房冠军仍然是“冯氏出品”（此前一年冯小刚率先在内地推出贺岁片《甲方乙方》），高达4000万元。然而，观众深深地记住了描写小人物生存状态的《没事偷着乐》。其实，即使在票房表现上，《没事偷着乐》也同样优秀。当时有文章说：“《没事偷着乐》以900 万元的票房，成为这支角逐队伍中的佼佼者。”

　　一匹黑马，脱颖而出。

　　十年既逝，旧事重提，杨亚洲说：“他（冯小刚）那个投资大，1000—2000万，而且是紫禁城投资的，属于”亲儿子“。但我赚得比较多，所以按照比例来讲，《没事偷着乐》应该算是冠军。”的确，投资400 万，却获得了收入1000万的成绩，这个数字是够让人惊叹的。这也是杨亚洲第一部独立执导的电影，身为导演，杨亚洲“过河”了，经过漫长的等待，岁月的磨砺，杨亚洲如愿以偿。而《没事偷着乐》只是杨亚洲平民剧路线的一个开始，真正带有杨亚洲风格的却是后来的《美丽的大脚》、《泥鳅也是鱼》、《雪花那个飘》等影片“平民剧”的剑已出鞘，就不再有回锋的理由。

　　会不会无戏可拍？会不会拍腻？杨亚洲坚信不会。他客观地估量过平民剧的得失，多年执导拍摄平民题材的经验，使得杨亚洲早已意识到平民剧所包含的优势与劣势是等同的，有如双刃剑。

　　对于什么样内容的剧能引起观众的兴趣，杨亚洲举了两点：“一个是你没见过，一个是你常见过——这是吸引眼球的东西。”对此他总结了“三个真实”：首先让观众们觉得真实，觉得这些人在自己的身边；不但要有生活场景的真实，还要有人物关系的真实；除了以上两点，故事情节也很重要，因为平民剧与纪录片不同，在有矛盾冲突，有悬念的同时，还得去追求另外一个真实——观众心理的真实。“观众爱看是一方面，拍起来其实也很困难。因为作品讲的是我们今天的生活，是熟悉的生活，在生活里会经常看到的东西。所以想要拍好作品，首先要去了解熟悉这些平民生活。”深入百姓的日常生活，是杨亚洲灵感和信念源源不绝的丰富宝藏，他绝不触摸不熟悉不了解的陌生事物。

　　不但对剧情如此，剧组的团队他也同样要求和看待。几年来，在众多获得成功的影视片中，他的主创人员几乎没有变过。团队的稳定在他的创作过程中，减少了很多麻烦，节省许多相互磨合的时间。“来个新演员我刚了解你，片子也拍完了。像我的照明师什么的，我一说，他立马就明白我要的是什么。这种熟悉实际上也是我这么多年拍戏时间用得不多，但拍得还可以的原因。”

　　论剑

　　谈起中国电影，杨亚洲不得不摇头“人们所期待的大银幕好作品的时代远远没有到来。”近十几年，无论是内地的影视观众，还是影视工作者，大家从电影和电视两个方面，所收获和付出的东西都是极不平衡的。在所谓“影视倒挂”现象极其严重的今天，对于观众来说，他们从电视中获得的远远要比电影上多得多，但同时在钱的付出上丝毫没有减少。对广大影视从业者来说，这也变成了一个尴尬的问题。

　　杨亚洲认为，电影随着时代的进步功能逐渐在减弱，电影已不再是人们了解世界认同社会惟一的窗口。改变中国电影现状只能从根本出发，“就像中国足球一样”他笑着说。媒体、资深评论人员，并没有从真正的客观角度告诉观众什么是好电影，电影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让观众从视觉上、精神上、心灵上有所收获。“我觉得这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应该做的事情。一个国家电影的进步和观众欣赏水准的高低永远是成正比的。正如特技1 年乃至10年以后回头看就太小儿科了，但人的情感，人心灵的东西，人性的东西不会变。”

　　如今，不仅电影在求“大”，电视剧也在不断做“大”。谈到现在的“大电视剧”现象，杨亚洲摇摇头说，“《四世同堂》之前找过我，我没有拍。首先一点，什么是小？什么是大？这个概念不是钱，也不是规模，不是投资和场面，我觉得是人们心灵的震撼，那是大；一个人感到深深的震撼，有灵魂出窍的感觉，我觉得这是大！”杨亚洲严肃的表情上添了几分笑意，“有时候在片子里看到飞来飞去的人感觉挺可笑的，我不反对这些东西，但任何电视也好电影也好，不可能全部是那样的东西，现实生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目前为止依然是我们创作的主题。”

　　当越来越多的导演、制片人迷信于资金的魔力，在大制作，大投入上角力时，电影和电视剧已经离生活的本真越来越远。当情感因素从一部剧中被生生剥离和忽视，任何剧本都变得苍白空洞，更何况好剧本稀缺。杨亚洲对此深有体会：“我们拍了这么多年的戏，有没有一个特别好的剧本砸在脑袋上？没有。几乎所有的剧本都需要你不断删改，不断投入。要把它当作你的孩子，缺钙就补钙，缺维生素就得到生活里去抓维生素，让他长壮了，再组合成另外的艺术形式。”

　　“任何做父母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让人觉得漂亮。所以我说导演得投入，像对待孩子一样哺育作品成长，让他得到人们的认同，让别人说‘杨亚洲，你养的孩子挺好！’”说完，杨亚洲把手里的茶碗往桌案上就那么一撂。

　　问剑——对话杨亚洲

　　1 、《八兄弟》最近在北京台热播，与编剧郭中束是第三次合作吧？与以往相比有何不同？

　　杨亚洲：的确是第三次合作，我比较喜欢这个戏，原因是“新”——人与人间颠覆性的新型关系很时尚，还有一些新鲜的细节处理。

　　2 、《八兄弟》中给观众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新二嫂”朱媛媛的长时间独白，这是特别的设计？

　　杨亚洲：对。没有换机位，一直在拍她。朱媛媛独白了33分钟，整整一盘带子，中间剪了一下，从20多分钟开始就一动不动，演员自己发挥表演，我惟一能帮她的就是在前面加个炉子让它冒气儿（笑）。对于这种拍摄手法我一开始就非常喜欢，不然不能做这么大的尝试。

　　3 、听说观众反响非常好，许多观众看完这20多分钟的独白都热泪盈眶。

　　杨亚洲：因为是平民剧，所以它（片子）更贴近观众生活，能走到观众的心里，他们才会感动。我拍《八兄弟》，我实际上是想拍现实生活中的各色人种。人物虽然不同，但为着一个共同目标——追求幸福生活，向往快乐。有的自私一点，有的显得大度一点，有的重哥们情谊一点，有的在关键时刻可能会忘却了这一点。

　　这就是我们的现实生活，我觉得他们的方式没有什么可指责的。重要的是，尽管过程中有过自私，但他还是回来了，这比假的善良与情谊更真实。

　　4 、如果投资方再找你拍摄相同题材的影视剧，你还会接手吗？

　　杨亚洲：不会了，无论电影还是电视剧，相同的绝对不会拍。

　　5 、有没有设想过，假如某天给你一个亿拍部电影，你会怎么拍？

　　杨亚洲：几个亿真正砸在头上的时候，就不一定能拍出什么好作品了。有钱没地方花的时候难免拍出矫情来，比如主角从这经过，胡同哗出来一太阳，搞些特技……太没必要了。为什么有时候看一些低成本的片子觉得拍的特别好？因为没那么多钱，只能把全部精力盯在人和事上。所以一些导演在刚开始拍戏时，100 万200 万都能把片子拍得特别好。给2000万？不会拍了。片子一出来，大伙都吃惊他怎么拍成这样了——看看之前那些大电影。所以说有些事情靠钱可以做到，有些事情不是钱多就能做好的。这个道理也同样适用于拍电影。

　　6 、最近有什么计划？

　　杨亚洲：没什么长远的计划，还是拍电影拍电视剧。真的是从骨子里爱它，没什么可抱怨的，即便365 天有一半时间吃盒饭，有一半时间早晨4 、5 点钟爬起来，但既然做得很尽兴，就能坚持做好。钱，对于我来说够花就可以了。还是把片子拍好了，赚了钱脸上也有光。当然，赚着钱挨骂，也没什么意思。

　　7 、您最推崇的导演是伯格曼，国内有没有您喜欢的导演？

　　杨亚洲：没有特别喜欢的导演，如果说喜欢，更多时候是比较喜欢某一作品。

　　8、对年轻导演，你有什么忠告和建议吗？

　　杨亚洲：不要异想天开，踏踏实实去认识、发现、感悟生活。发现生活里有意思的人和事，去感悟时代，感悟人的心灵，就没有拍不好的戏。不要整天想获奖，偶尔看一片子一拍大腿：“看看人家拍的片子，我他妈就这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