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都市报：山寨版《红楼梦》也是创作自由

　　【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者：长平】　　

    一个被称为山寨版《红楼梦》的视频正在网络上热播。目前拍了两集。创作者“蜀山少侠”说，第一集《林黛玉进贾府》没准备，“纯粹是玩”；第二集《林黛玉焚稿断痴情》“准备充分了许多”；第三集还在筹拍中。从网友的反应看，第一集最有意思，一家大小从老人到小孩，趁着春节团圆随便玩了一把。布景就是普通的客厅，背景里还有亲友在打麻将，服饰除了临时披的一块被面，就是日常穿着了。

　　李少红执导的《红楼梦》定妆照曝光后，引来网上骂声一片，因为它“糟蹋经典”，“玷污民族文化”，被更名为《红雷梦》。我一向反对以维护经典的名义压制创作自由，曾经“引经据典”地为李少红团队辩护。我引用的经典是卡尔维诺的《为什么读经典》，他说：“‘你的’经典作品是这样一本书，它使你不能对它保持不闻不问，它帮助你在与它的关系中甚至在反对它的过程中确立你自己。”经典已经在那里了，谁也糟蹋不了，任何人都可以依据经典创作自己的作品。启发人们从经典中理解自我，正是经典的历史责任和社会责任。理解得好，还记下来，那就可能成为新的经典。所以，谁都有“糟蹋”经典的权利。

　　不过网友们对“蜀山少侠”的作品评价相当高，认为比《红雷梦》强多了，饰演林黛玉的小姑娘“演技与美貌并重，神情、动作和语气都拿捏得颇为到位”，“非但没有亵渎名著，还深刻地诠释了文艺贴近大众的精神”。为什么专业人士一板一眼弄的东西被认为是“恶搞”，这个摆明了恶搞的东西倒备受称赞呢？我不得不检讨一下自己以前的观点，发现还少了一个视角。

　　看这个山寨版视频的时候，我想到了“文革”时期的群众文艺。那个时候不是只有八个样板戏可看吗？听起来就让人觉得要闷死。事实上民众的娱乐活动要比这丰富一些，在工厂和农村普遍都有文艺宣传队。逢年过节，这些宣传队都要表演节目。他们当然没有另起炉灶的创作自由，演的都是样板戏。但是演员都是邻居乡亲，布景都是生活中常见的材料，东家抬饭桌西家扯被面，服饰、道具也都是业余和专业混杂而成。用现在的话说，那是标准的山寨版。其实每一次演出都是再创作，所以大家都还能看得乐呵呵的，在娱乐荒年中聊以充饥。

　　后来电影、电视和音乐都丰富起来了，在多元选择的同时，普通民众又陷入了另外一种单调之中，那就是娱乐中的权威崇拜。什么都讲专业化，演戏要上学，唱歌要包装，拍电影要大投资。更重要的是，舞台被垄断了。先是被意识形态垄断，接着专业主义垄断，然后又被资本垄断，不是谁都可以重拍《红楼梦》的，更不是谁都可以在央视黄金频道露脸。李少红固然有创作自由，但是能够像她这样自由的人全中国找不出几个，这成为事实上的创作垄断。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能理解网友们对她的“高标准”、“严要求”，谁让她“霸”着这个位置呢？

　　网络时代，普通民众又有了舞台，“文艺宣传队”又回来了，但是这一次不同的是，它不仅用于对“样板戏”的模仿，更用于对于它们——意识形态、专业主义和资本门槛的反叛。这些反叛的形态，分别呈现为黑色幽默和结构主义。前者是一种绝望中的抗争，一种愤怒中的放弃，充满了嘲弄的气息。后者是对权威的消解，对中心的背离，容易被人判定为“无聊”，但是正如希利斯·米勒所说：“解构一词使人觉得这种批评是把某种整体的东西分解为互不相干的碎片或零件的活动，使人联想到孩子拆卸他父亲的手表，将它还原为一堆无法重新组合的零件。一个解构主义者……是叛逆者。”周星驰就是靠解构起家的，但是他功成名就之后，又会成为新的权威，面临着再次被解构。

　　网友也说得明白，他们“捧一个(蜀山少侠)，是为了踩另一个(李少红)”。在我看来，这种反叛是极为宝贵的创作冲动，应该维护这种反叛的权利和创作的自由，它与李少红的权利和自由同等重要。至于山寨版《红楼梦》本身拍得如何，那倒是另外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