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导演的张元经常会被人们忽视他是从电影学院摄影系毕业的，因为他的影片总是不那么讲究摄影的美感。也许这会归结为他早期超低成本的独立制作，但即使在回到主流商业影片的拍摄，他在《我爱你》和《绿茶》中的表现作用，也是更似一名导演，而不是一名摄影。无论是《我爱你》的镜头舒缓运动，还是《绿茶》里精致的构图，导演在摄影上几乎是全权交给了摄影师。而张元作为导演只是在履行他导演的身份。这一点与张艺谋似乎差异较大。而张元作为同样是摄影系毕业的学生，似乎已经忘记了他所学到的摄影，并且不受影响的进入到导演的角色上来。

　　如果只是认为这是他个人的意识决定，很可能会忽略了考量到他影片的某一部分特质。从各方面得到的信息来看，张元并不象他的发型那样，一副“怒气冲冠”的模样，也不似他影片残酷凌厉的风格那样，充满了冷静和客观，而在现实生活中，他总是一副和蔼的神态，对谁都展示着友善的姿态。这种做人处事也影响着他拍摄影片，因为善良，他并不因为自己出身摄影就过多干涉影片摄影。这也是为什么《绿茶》有着那么明显的杜可风摄影风格。正是他这种性情，反而让他作为导演的身份更加突显出来。而他也是中国内地唯一获得国际重大电影节导演奖项的导演。在56届威尼斯电影节上，他的影片《过年回家》以其深刻的人际描写，展示出的良好人道精神，以及对中国社会家庭结构和道德的关注，获得了最佳导演银狮奖。作为同类类型的奖项，是由香港导演王家卫凭《春光乍泄》和台湾导演杨德昌凭《一一》分别在戛纳电影节获得的。

　　中国独立导演的起始者

　　1989年凭借电影学院刚刚毕业的血气之勇，张元自筹资金拍摄了第一部影片《妈妈》。这部只卖出3部拷贝的影片，是张元初次在中国电影市场碰壁。但他所料未及的是这部影片在国际电影节上获得诸多好评。正如英国评论家Tony Rayns所言：“这在中国电影界是个了不起的成就。年轻的导演张元一反北京电影界以往的俗套而独树一帜，塑造出鲜明而独立的形象……”张元固然能够风格鲜明的突破日渐模式化的中国电影，并强烈而突出的表现出了自己的电影特点，但不可忽视的是他开始把视线转向了社会现实的某一层面——社会边缘人群。对社会弱势群体的关注，让他的影片具有了人道主义的色彩。这在当时的中国电影是绝对创新和未曾涉足的领域。

　　在独立制作和新领域的发现，让张元成为了同时代导演们的先行者。《妈妈》究竟怎样影响了以后的中国电影？一直到今天，当众多长期地下导演纷纷走到地上的时候，那种独立精神所带来的影响还残存在我们所能够看到的影片里。随着一个聪明的电影政策出现，众多的地下导演走到地面上来，才发觉地上生存下去远比地下更为艰难。随着地下电影在中国逐渐消失，并成为一个历史名词，但《妈妈》所具有的人道精神以及重新发现被社会长期忽略了的弱势人群，无论在社会和艺术上都具有可以延续下去的精神。

　　渐走渐远的张元电影

　　当人们对电影附加了无数光环之时，张元却和摇滚乐歌手崔健合作，开始拍摄了一些MTV。这种形式的音乐和影像结合，在当时中国又是一种新的尝试。在这之后，张元开始拍摄《北京杂种》。这部影片的争议性，注定了将要成为地下电影的未来。而此时中国出现了长达十年之久的地下电影时期。这个以第六代导演为主体的创作群体，在国内被禁和国外热映的矛盾情形成为中国电影发展史上一段奇怪的时期。这些影片越是国内被禁，就越是国外叫好，从而导致继续国内被禁的命运。虽然第六代导演在影片的真实和自我表达上达到了一定的理想，从电影观众渐渐局限到国外一定群体的范围来看，这种电影生存不可避免的被蒙上了一层政治色彩。

　　张元在影片《妈妈》国内市场失败之后，获得了国际电影界的认可。但这也埋下了他对电影市场的恐惧，这种挫折促使他一方面为了导演生存需要，选择拍摄能够继续下去的影片；同时也更加清晰的认识了自我，那就是对社会边缘群体的关注。这种关注几乎延续了他地下导演生涯。《北京杂种》更加清楚的展现出张元对生活状态和人际矛盾的无可驾御性。在理想和失落之间徘徊的中国一代青年，被张元通过自我熟悉的生活和人物演绎出来。影片对街头文化的描写再次看出了张元变化的视野，而影片一贯的残酷感却没有任何减少。这部影片的暴烈风格可以直追大岛渚的《青春残酷物语》。

　　作个彻底的独立导演

　　当《北京杂种》经历种种困难，到最终被禁之后，张元和段锦川合作拍摄了纪录片《广场》。这部通过生活化和人性化的日常场景解构了原本意义上的政治象征，并且不失幽默的重新诠释了一个独特的空间。影片《广场》把具有政治敏感地带的天安门广场这个空间，通过在其中活动的人物，鲜活的把它某一面的真实表露出来。这种独特的视角正是张元所擅长使用的。然而接着张元象似拍摄了《妈妈》的姊妹篇一样拍摄了《儿子》。在这部影片里，母亲作为一个无助的拯救者角色没有改变，而矛盾的冲突由现实转变为人际关系。在《妈妈》里的疾病到《儿子》里的生活挫折和父子矛盾，事情都有着一种不可改变性和试图改变的矛盾状态，这种矛盾状态是造成家庭悲剧的根源。

　　张元在一部《东宫西宫》里，更为彻底的作为一名独立导演存在。在当时的中国社会，同性恋几乎是不被社会道德所宽容的一种行为。张元再一次提前同时代的导演拍摄了这个敏感而具有争议性的影片。与以往的影片一样，《东宫西宫》获得国际电影界的关注，并且成为张元的著名影片之一。《东宫西宫》由以前的人际矛盾开始转变为从人际矛盾发展到人物内心世界的矛盾和挣扎。当然，影片依然具有对社会边缘群体的同情，这种一贯的对社会问题的关注，张元曾经由此被联合国授予和平文化奖。从这里可以看到，张元的现实依然还是展现的社会现实问题。这个社会现实有着社会群体的生存状态描摹和人物关系及内心的形象刻画，这个现实在镜头的客观而冷静的注视下显得更为不够温情，也隐晦的表达了对这些现实问题存在的探究。非人性的和残酷的现实让张元的影片具有“真实电影”的特质。

　　180度的转变和没有改变的事物

　　张元提前几年开始进入中国主流电影业。他首先拍摄的是一部纪录片，但有着商业的背景和目的，为李阳的“疯狂英语”教学传播拍摄了《疯狂英语》。这部影片有着张元在商业上的妥协，但似乎没有改变他那冷静的旁观者视角。这部影片获得了电影当局的认可，也鼓励了张元继续拍摄可以面对中国观众的影片。但亦有人对此表示了质疑，“有些通过的电影虽然仅仅剪掉了一点，但就像一个男人，你那个东西的确很小，他被剪掉以后就不是男人了。”然而事情并不总是那么绝对的，《过年回家》作为张元久别了中国公映市场的一部故事片，让张元在国内和国外都受到了更大的尊重。

　　张元经过细腻微妙的处理，不仅没有让他那冷酷的人际关系消失，相反在允许的范围内更直观的表达了家庭结构和道德情感的无力自拔的困境。人物在深渊里挣扎的内疚和痛苦在表面平静的表演上达到了一种奇妙的结合。在深深感动观众的同时，也深刻的挖掘出了人物无可回避的心灵伤痛。一个细微的失误足以造成一生难以弥补的伤痕，把生活和哲理巧妙的掩盖在一个平静的故事之下。人物心灵回归即是获得宽恕的过程，而这个过程是迷茫而曲折的。张元没有使用过多的技巧，而是保留着以往的风格用简洁质朴的手法，在一个个的悬念中摸索到事物原本可以触及的地方，然后又戛然而止。

　　冷酷仙境和虚无之地

　　张元说：“我永远相信电影不是政治的那个部分，政治是需要权力的。而艺术是需要真正的心灵的感受，而且我觉得艺术家不是正常人。”张元本着对非正常的艺术家目标而去，在《我爱你》一片里还依稀看到些冷酷的影子。两个年轻人把爱情爱到恐怖绝望的境地，而双方又无法摆脱对方的疯狂情感。“我爱你”与“我折磨你”融为一体，把两人世界变为残酷仙境。从以前的《东宫西宫》里可以看到些张元对京剧的兴趣，他又专门为此拍摄了京剧电影《江姐》。他总是出人意料的拍摄一些无法让人想象的题材。《江姐》在某一个局限的可以理解的范围里来讲，是幽雅和传统的。

　　就影片的残酷而言，也许真的如同他说的：“德国我喜欢法斯宾德，他可以说是我的一个榜样。”他有着法斯宾德的变幻和偏执，其影片的主人公是患幽闭症的儿童、前卫艺术家、无业游民、精神分裂者、同性恋者、重刑犯人、变性人等。但他在《绿茶》里则把这些隐藏起来，仅从女主人公不断强调叙述的故事中，依稀可以看到以前张元的影子在晃动。他更为隐蔽的藏起来他的想法，或者是想进入虚无之地，把《绿茶》的莫名伤感和人格分裂统统虚幻掉，成为不可解说的幻影。也许作为导演，张元是成功的，可是他试图在商业上的作为，一如他拍摄的第一部影片《妈妈》，注定只有更好，却没有大的商业功绩而言。（文/孙克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