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列侬——拆穿所有假面偶像

原标题:约翰列侬——拆穿所有假面偶像

文/张铁志

1

如果约翰·列侬活到现在,他会和保罗·麦卡特尼、滚石乐队一样以化石般的古老姿态在舞台上摇摆吸金吗?还是会像鲍勃·迪伦、尼尔·杨一样持续探索未知的音乐界限?面对几年前的反伊拉克战运动,他会带着人们高唱《给和平一个机会》(Give Peace a Chance)吗?一如一九六九年他和小野洋子及伙伴们在床上静坐行动中的合唱,抑或那一年五十万人在华盛顿纪念碑前的集体高歌。

给和平一个机会。

在标举着爱与和平的六○年代中,列侬是这两种精神从不停歇的真正实践者。他是音乐史上最巨大的摇滚明星,也是保守体制中的危险颠覆者。

一九七一年,他到美国参加第一场演唱会,一场聚集了左翼青年和文化嬉皮的演唱会。他在舞台上说:“(六○年代)花之力量(flower power)没有成功,又如何?我们重来一遍就是了!”

2

披头士作为六○年代文化的代表、作为摇滚乐最大的偶像,是不直接介入政治的。但在一九六六年,当他们在美国的记者会上被问到对越战的态度时,列侬说:“我们不喜欢战争,战争是错误的。”

说这句话需要一些勇气,因为当时在美国只有百分之十的民意反战。

但那一年列侬却穿起了军服——不过不是为了当兵,而是演出一部反战意味浓厚的电影:《我如何赢得战争》(How I Won the War)。

彼时列侬的和平理念是素朴的,还没有深化为坚定的政治信念。或许因为那是一种时代精神,是所有反叛的年轻人必须有的态度,他受到了感染。

一九六七年,反战运动持续升高,马丁·路德· 金博士宣称“我们必须结合民权运动与和平运动”。四月,纽约出现有史来最大的群众示威,二十五万人走在繁华的第五大道上反对战争。在纽瓦克,在底特律、哈勒姆等地,城市贫民区的黑人也开始骚动,和警察发生严重冲突。

这一年夏天也是嬉皮们的“爱之夏”(summer of love)。他们的主题曲是列侬唱的《你所需要的只有爱》(All You Need is Love),呼喊着用爱来取代暴戾。嬉皮们头上带着花,牵手唱着这首充满爱的歌,实践做爱不做战的精神。

但世界并没有听列侬的话。

一九六八年,是六○年代革命的真正高潮。在巴黎,超过九百万工人走上街头,几乎推翻资本主义。在中国,无数年轻人手拿着毛语录,在天安门前高喊口号,在学校、家庭斗争老师与父母。在布拉格,苏俄坦克开进古老而优雅的街道,镇压“布拉格之春”。在美国芝加哥的民主党总统提名大会,反战抗议者和他们痛骂为“法西斯主义猪”的警察在黑夜中激烈对干。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学生占领学校数日,然后被警察激烈强制驱离。在列侬所在的英国伦敦,出现了规模空前庞大的反战游行,以暴力冲突收场。

真正血染的镜头是在越南马赖的三月,美军屠杀数百平民,大部分是老幼妇孺,穿透美国人的道德外壳。而在他们国内,代表那个时代正义防线的黑人运动领袖的金博士,以及肯尼迪总统之弟、正在竞选总统的罗伯·肯尼迪,先后遭到暗杀。战后的美国从没有比这一年更充满哀伤与震惊。

所有人都躲不掉街头上和报纸上的烟硝与四溢的血迹。

纵使这一年披头士继续躲在他们的音乐世界中,并在八月发行了一首超级畅销单曲、由保罗·麦卡尼所写的《嘿,茱蒂》(Hey Jude),但是在单曲的B面,列侬却写下了他的第一份政治宣言:《革命》(Revolution)。

你告诉我这是一场革命

你知道

我们都想要改变世界

但是当你要谈到破坏时

你不知道你不能把我算进去(或要把我算进去)

你说你要改变这个体制

你知道

我们都想改变你的大脑

你告诉我说关键的是制度

但你知道

你最好解放你的心灵

如果你要带着毛主席的照片上街头

那么无论如何你是不会成功的

在这里,列侬对于激进革命的态度是暧昧的。他也想改变世界,但是他反对暴力,反对没有终极计划、空有一种自以为激进的姿态——带着毛泽东的照片、拿着红宝书就是革命吗?解放之路必须透过个人心灵的改变,而不是政治对抗。而至于他个人是否要参与,他还无法决定。

列侬虽然没有在一九六八年投身社会革命,却发生了一件他人生的大革命:和小野洋子(Yoko Ono)在一起。一九六六年在伦敦遇到这个来自日本、在美国长大的前卫艺术家小野洋子后,他们的灵魂再也无法分开。

列侬的个人形象也逐渐从乖乖好男孩转为离经叛道。他不仅以已婚身份和洋子在一起,还和她一起因为持有大麻被捕,甚至共同发行专辑《两个处子》(Two Virgins),封面是两人正面全裸照片。

列侬的形象开始涂抹上最常与摇滚乐相联结的性与药物,接下来是政治。

3

一九六九年三月,列侬和洋子结婚后,去阿姆斯特丹度蜜月。但这不只是一场单纯的情人蜜月,而是一场抗议行动。他们在饭店里举行了一周“床上静坐”(Bed-in),“以抗议世界上所有的苦难与暴力”。

这个行动既是一种反抗的艺术行动,也是他们认为更能有效传递信息的方式。因为对于大规模的群众抗议,媒体往往都只报导现场的冲突与暴力,而忽视游行主张的理念;而他们相信,这个非暴力且新奇的行动方式加上他们的知名度,会引起世人注意,因此他们每天接受十小时的媒体采访,说明他们的和平理念。

列侬是深信非暴力抗争的哲学的:“争取和平只能透过和平的手段,去用支配体制的武器来向他们抗争是不适宜的,因为他们总是胜利者。他们很善于玩一场暴力游戏,但他们不知道如何对付幽默,一种和平的幽默。”

他们接着想在美国进行这个“床上静坐”运动,但是尼克松政府拒绝发给列侬入境签证——这是后来七○年代列侬在美国身份争议的开始。因此他们选择去加拿大的蒙特利尔,以方便美国媒体记者来访。

在蒙特利尔床上静坐行动的最后一晚,列侬和房间内的支持者一起合唱了他写的新歌,现场录下来,并在七天后就发行:《给和平一个机会》。

这首歌曲充分饱含列侬在静坐现场当下的热情与原始能量。歌词指涉了六○年代的各种符号,但是副歌却又跳脱出时代的框架,成为一个可以在不同时空流动的抗议标语。对于这首歌,列侬说他是为了想要做一首现代的抗议歌曲来取代《我们一定要胜利》这首经典抗议歌曲。

歌曲发行后两个月,华盛顿纪念碑前举行了一场五十万人的大规模反战游行。台上站的是老牌抗议民歌手皮特·西格,眼前是他一生见过的最大场面。他唱起了这首他其实还不熟悉的歌,但全场都能跟着他一起大合唱:

All We Are Saying:?Give Peace a Chance

All We Are Saying:?Give Peace a Chance

……

战争不断加温,他们也持续展开追求和平的行动。那一年圣诞节前夕,他们在纽约时代广场、东京、伦敦、巴黎等十一个城市的街头上,挂起一幅黑白的广告看版,上面写着:

War Is Over

If You Want It

Happy Xmas from Lennon and Yoko

越战当然没有因为这个广告牌而真的结束。但是那个标语,那个在喧哗中沉静的抗议姿态,却凝结住了六○年代的理想主义。

两年后,他们把这个标语转变为一首动人的圣诞歌曲:《圣诞快乐》(Happy Xmas)。直到今日,这首反对战争、追求和平与包容的歌曲还是在圣诞时分飘扬着。

A very Merry Xmas / 一个非常快乐的圣诞

And a happy New Year / 一个快乐的新年

Let’s hope it’s a good one / 让我们希望这会是一个好年

Without any fear / 没有任何恐惧

War is over, if you want it / 战争结束了,如果你想要的话

War is over now / 战争结束了

Happy Xmas / 圣诞快乐

在一九六九年,列侬和洋子结合他们反战的政治主张与艺术行动,不论行动艺术(床上静坐)和装置艺术(街头广告牌)来实践他们的和平理念。列侬说:“我们是幽默的,我们是劳莱与哈台。在这个伪装下,我们更能表达我们的主张,因为所有严肃的人如金博士和甘地,都会遭到枪杀。”

没有人料到的是,当他在七○年代开始用更严肃的面孔介入政治后,这句话竟然血淋淋地应验在他身上。

4

仿佛赶着过时代的年关般,一切都要在历史的大门上取下“六○年代”换上“七○年代”的新招牌前,迅速收起鲜丽的羽翼。一九六九年,披头士录制他们解散前的最后一张专辑《阿比路》(Abbey Road);滚石乐队在美国阿特蒙(Altmont)举行的演唱会造成听众死亡,为六○年代的集体狂欢写下黑色悲剧。

但是列侬的新旅程才正要开始。

年底,他们宣布要在加拿大举办一个“和平音乐节”,并要进行一场“国际和平投票”,呼吁全球每个人都对战争投下一票。他们甚至组织了一个由四百个电台组成的“和平网”。

一九七○年,列侬正式发行他的第一张个人专辑《塑料小野乐队》(Plastic Ono Band)。或许是因为他在制作这张专辑时正在接受心理治疗,所以音乐是格外赤裸与诚实的自我剖析:与父母的复杂情结、他的阶级背景、生命的困惑,以及与洋子单纯而美好的爱。

在《劳动阶级英雄》(Working Class Hero)中,他直面自己的工人阶级根源。他成长其中的利物浦是一个典型的工业城市,而他小时家境不好,父亲是船员,母亲遗弃他们。他在访问中说,那样的劳动阶级文化环境使他本能上就是一个社会主义者。

在《上帝》(God)中,他批判六○年代的假象与幻灭。他唱着:“我不相信耶稣、不相信肯尼迪、不相信猫王、不相信迪伦,更不相信披头士”。最后一句表示他要自我拆毁他作为一个披头巨星的虚妄:

过去我曾是织梦者

但现在我已经重生

我曾经是海象

现在我只是约翰

终于,列侬拆穿所有假面,回到自我。他说,六○年代该结束的是那些色彩斑斓的迷幻,但是要继续下去的是那股理想主义。所以:

亲爱的朋友

你们要继续走下去

梦已经结束了

在这个七○年代开始的门槛上,列侬和洋子发表公开声明说:“一九七○年将是新时代的元年,因为我们相信上一个十年是旧机器崩解的时代。而面对未来,只要有大家的协助,我们就可以一起建立一个新时代。”

进入七○年代后,列侬将开始他更进一步的激进政治,开始遭遇国家机器的粗暴压制,开始面临他和洋子关系的破裂与重合。虽然虚幻的梦已经结束,但是他要带着整个世代一起去“想象”(Imagine)——这是他下一张专辑名称,想象新世界的爱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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