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单行道
加隆,生存需要理由吗?如果他是你活着的理由,那我的呢?我知道自己只能不停的向前冲,不能回头。我知道我将会面对的是死亡,但我相信,对人而言,死亡才是最公平的。
西西里岛的酒,红得像血。家乡的神灵非常喜欢血,我们一年向它们贡献两次童男童女;五十个少年,一百个少女。
五岁那年的春天,一年一度的祭祀近在眼前。红衣白发的主教大人对岛主说,还缺少一个不满十岁的少年。而符合条件的只剩下到岛主七岁的儿子和我。我没有父母,被人离弃,面容阴惨,污秽不堪,像我这样的人,大概连神也会鄙弃吧。可是岛主对我说:“神选择了我作为祭品,神赐予了我这无上的荣耀。”然后,我被两个强壮的男人押上了祭台。
我没有祈祷,因为不会有人来救我,我知道。可同样都要死,我还是决定要努力挣扎一下,至少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愤怒。于是我在一个男人的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这是我第一次尝到血的味道,温热而又甜腥的,有种糜烂的芳香。
那个男人将我甩在祭台上,我对他阴冷地笑着,用一种5岁孩子不该有的绝望。
恼羞成怒的他拔出了腰间的配刀,我想他一定是无法面对我的眼睛。可是,他的刀没能落下来,有一个蓝发少年制住了他,刀落在地上,他像一团泥瘫倒在地,眼睛变得空洞无光。我惊讶地看着,欣赏着那人死前的恐惧。
蓝发少年对我说:“我感觉得到你的愤怒,和因为愤怒而引发的小宇宙,有一种很惊人的力量。跟我走吧,你会成为新的巨蟹座战士。”
“应该比死在这里要强吧!”
他笑了,蓝色的眼里闪动着戏谑。然后,他只用了一根手指,整个祭台陷落了。我只听见人们惊恐的尖叫和哭喊,他们的神要惩罚他们了。
“你不怕神会报复你吗?你亵渎了神的尊严。”
他放声大笑,带着几分邪气与冷酷,“我不怕神明的惩罚,因为当我们比他们更强大的时候,我们就是神,而他们只能被我们支配。”
蓝发少年告诉我他叫加隆,也告诉我“力量就是正义”。
十岁那年,我在希腊住了一阵子,那里有我守护的巨蟹宫。有些好笑,我被尊为是女神的圣斗士,还是最高级的黄金战士。我从来都没有那么多的忠诚,尤其对神。五年来,我不知杀过多少人,我只是那种随时可以背叛,随时可以出卖,随时可以翻脸无情的冷血杀手。以神的标准来衡量,我实在是罪无可赦。
不过我还是去了希腊,因为在那里,或许可以见到加隆。
很难用“朋友”这样的词汇来定义我们的关系,我们在骨子里都是那种自私又无情的人,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有朋友。每次见面,我都会告诉他我的罪行,像是一种对生命和力量的炫耀。是加隆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
可是那次去圣域我没见到加隆,只看见他的双生哥哥萨加。很奇怪,除了头发的颜色有些许差别外,他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却为何会有如此不同的气质。在萨加身上,有种我很讨厌的光芒,炫目又神圣。他和我之间,是天堂与地狱的差别。
不过他并不像其他圣斗士那样厌弃我,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偶尔也会主动和我说话,他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
有一次,我忍不住向他打听加隆的下落,他海蓝的眼暗淡了一瞬,然后告诉我说:“加隆受到神的惩罚,被囚禁在斯利奥山岬的海牢里向神忏悔。”
我没有再追问,转头回到自己的巨蟹宫,继续修炼我的积尸气。
在艾俄洛斯背叛圣域后,教皇解散了所有的圣斗士。我也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圣域,因为那里没有我的理想,我不是那种会为了神明去战斗献身的人。神明,他们不同情穷人、关在牢里的无辜犯人、下等人、受苦受难者,却更多的关照着的富人、享乐者、穿着绫罗绸缎住着王宫豪宅的人。所谓的神,只是富人们编织出来的绮梦一场,一个奢侈的骗局。早在五年前,我已看清了这一切。
可是在回西西里岛之前,我去了斯利奥山岬的海牢,想去看看加隆。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狼狈的他:他奄奄一息地靠在石壁上,深蓝的长发被海水打湿,散乱地贴在脸上。
“加隆。”我小心地喊他。
他眯着眼睛看我,然后指着没在膝盖的海水,无力地说:“这里刚刚退潮,刚才我整个人都被淹在水了。海水很咸。”那一刻,我想起了受难的普罗米修斯。眼睛里也第一次有了潮热的感觉,眼泪很咸。
“加隆,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他大笑起来,笑到后来剧烈地咳嗽,脸色苍白。“迪马斯,你是在怜悯我吗?我记得你从来都没有那么多同情心的。”
“你怎样说都没有关系,总之我的命是你的。”
“知道吗?没有人活着从这个海牢里出来,可我不相信。我一定会靠我自己的力量出来的,神没有资格惩罚我。如果你真的想为我做什么的话,就请你效忠现在的教皇,至死都不能背叛他。”
“为什么?!不是他将你关入这海牢的吗?”
“不要问那么多,我只知道他是我生存的理由。他必须活着,等我出去,我还要与他做个了结。”
没有人愿意接近巨蟹宫,因为巨蟹宫的地上、墙上、天花板上都堆砌着死人的面孔,怨气冲天。
几个青铜小鬼踩着地上的人脸,显得惊恐而愤怒,然后有义正词严地指责我不配做圣斗士。
我阴冷地笑着:“谈什么正义,世上罪恶的人比比皆是,他们的罪行昭然若揭。看看那些扭曲的面孔吧。其实许多人都在杀害周围的人,用他们各自的方式:有的人用恶毒的尖眼,有的人用阿谀的巧言,有的人用欲望的手扼杀,有的人靠金钱之手屠戮。而我只是用了自己的力量,勇士的力量, 去惩罚那些有罪的人。”
“为什么你连毫不反抗能力的小孩都不放过?”
我并不介意承认我杀过小孩。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别人是如何对待我的?而那些孩子,他们的父母不会将他们拿去祭神,可他们耳濡目染着他们父母的恶行,没有同情,而且他们将来会更变本加厉。
黄泉地狱洞里,那些被我杀死的灵魂凄厉地叫喊着。是我将他们踢进黄泉地狱洞,让他们罪恶的灵魂难以复活,没有着落,他们甚至得不到教堂里奏出的安魂曲,他们听到的,只有罪恶灵魂发出的哀号。
圣衣离我而去,神也终于放弃了我这个罪恶滔天的人。鬼魂拖住我的身体,恨不得将我撕成碎片。我知道我觉得结局马上就会来临。可我还是决定战斗到底。那是一种对胜利的饥渴,即使没有圣衣,我仍然强大,依靠自己的力量,真正的强大。我是为了生存不惜杀戮的人,但也是不惜求饶的人。即使是死,我也不会放弃自己的信仰。如果那是你们所谓的罪恶,那就让我做个罪人吧。
我坠入黄泉地狱洞,带着对神的鄙夷,带着一生唯一的一个承诺。
一直以来,我都可以自由地来去与阴阳两界。可是当我坠入那深不见底的洞穴时,我知道这次我回不去了。其实,在我五岁那年跟着加隆走下祭台,当我十岁那年答应加隆效忠教皇时,我已经选择了这条死亡之路,有去无回。
可我想,也许只有这样的死亡,才会让我觉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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