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日 星期三 多云转雨

　　“张国荣死了，跳楼！”

　　正埋头题海的我，被前座同学夸张的叫声吓了一跳，漠然地抬起头，“这年头的娱乐圈……”忽然想起些什么，“愚人节不是过了吗？”

　　“真的！我昨天晚上听的音乐节目里，那个女主持，一直哭，一直哭……”我还是有点不能相信。有一点惋惜，但也只是那短暂的一瞬——仍旧埋头做题。毕竟，还有两个月就将高考。

　　张国荣，这个名字，对于八十年代中期出生的我们，并没有太多太深重的意义。我对他的认识，仅仅是几年前的那部《红色恋人》，那个癫狂的执着的男人，那个“靳”。还有……若在记忆中搜索一番，还残存着一点印象的，便是小学时，学校对面的那家电影院，门口橱窗里的《霸王别姬》海报。有一段时间，每次放学经过，我都会停下来，瞧，好好奇。

　　而同学口中那个音乐节目的女主持，我却是有一点好感的。她与时下许多吵吵闹闹嗲声嗲气的DJ不同，一个人担一档音乐专题，每天以平稳的语速，冷静的声调，罕有的客观态度，介绍新人与新碟。真的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含蓄的，平静的，仿佛从来不会向听众透露任何内心好恶的人，竟然会在节目中哽咽难言。

　　晚上，特意留意了一下那档节目。果然是不断地播放张国荣的歌，只是换了一个平庸的男主持，他说，她病了，所以请假。他说她很早就开始喜欢张国荣的歌和电影，他说他昨天午夜离开电台时，还见她神色憔悴地伏在电脑旁关注最新消息。我忽然有点担心，更多的是感动和惊讶。张国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到底会具有怎样的魅力？

　　4月6日 星期日 晴

　　终于从高速运转的学习中暂时放松下来。这个星期过得并没有什么不同，忙碌，晕头转向。早晨，打开电视，想作一个短暂的休息。一眼看见的，是张国荣英俊的面庞——电视台在重播他的旧片《金枝玉叶》。有点震撼，这个形象与我印象中的“靳”太不一样了。虽然是喜剧片，但是他的优雅，他的细腻，不断地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流露出来。当他与靓靓并肩在钢琴前，渐渐投入，高唱一曲《追》的时候，我真的被他的风度打动了。而且，我知道，这还并不是他最经典的作品。

　　我对自己说，放肆一下吧。于是我就站着看完了全片。“END”出现时，我几乎不可控制地奔到了熟悉的一家音像店。“纪念张国荣”的两盘CD，赫然在货架的最醒目处。价格比平时高出若干，我很厌恶这种做法，同时，却又好激动好感激，可以有机会尝试着听听他的歌。

　　第一感觉，很真实，很平和，发自内心。与现在的流行乐有好大的差别。没有特别多的技巧，也没有太过华丽的修饰，就这样悠悠道来，好自然。突然想到这样的声音今后再也不会真实地再现了，心里一种异样的感觉。

　　CD的封底上，列出了张国荣的主要作品和一些小资料。原来，他喜欢大家都叫他“哥哥”。后来，打开了电脑。

　　其实因为学业，我已经几个月没有上网了啊。但是就是有一种很强烈的感情，驱使我暂时忘记了时间，我疯狂地查找有关他自杀的消息。那一滩血，文华酒店外的那一片暗红，连同路边那被撞坏损毁的栏杆，彻底震撼了我的心灵。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惨烈的路？我仿佛已深切地感觉到了他的脆弱与敏感。网上纪念他的活动早已进入了高潮，悼念他的文字，一篇又一篇，涌入我的视线。我才发现，有那么多的人，几十万，为他的离去悲痛欲绝。透过他们的眼睛，我看到了那个逝去的生命，曾有过的绚烂辉煌，和坎坷跌宕。他的细心和爱心为众人称道，他真的总是像一个哥哥一样，照顾身边所有的人，不管是影视新人还是工作人员，不管是身患绝症的孩子还是几万公里外的普通中学生歌迷。他温柔到了极点，同时义气到了极点。

　　最让我感动的，是他的坦诚，尤其对于感情。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虚伪，太多的肮脏，太多的暗箭难防，可是他竟可以如此坦荡。我看到他和唐先生共同出席各种场合的照片，他的脸上总是那么真诚，那么自然，有时，眼睛里飘过一丝孩子般的天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同性恋是不被世人接受的。尤其作为艺人，这方面的负面影响真的太大了。我从没有想到，也决然不会相信他会如此的坦然，没有丝毫的遮掩。甚至，还如此大方、不避嫌地在涉及同性恋的电影中尽心表演——至少，如果是我，我做不到。

　　二十年，不短。对于有结婚证书和膝下儿女绑着的夫妇，尚且很难白头偕老。他和唐先生，却是这样一路同行，不离不弃，从清贫到富足，从无名小卒到世人关注。

　　我认定了他是极重感情极真诚的人。我被他感动，我为他难过。他活得很真，很率性，很纯粹，这是我想做而做不到的。

　　坐下来，运用每天都在练习的物理知识，算出他从二十四层的高度跃下，大约会在空中停留四秒钟的时间。我的心灵竟开始颤抖。一个人，要狠下心，放弃所有关心他支持他的人，放弃他一生坚持的挚爱，要独自离去，该是多么痛苦多么无奈的事啊。何况，他早已不再是年少轻狂，再大的风浪都是曾经沧海了，为什么却还是有那么大的烦恼拦在前面，逼他离开？我真的很同情他，露台上，那无助的绝望的他。那一刻，他立在风中，俯瞰身下的车水马龙，华灯初上，他的心，该是承受着多么大的悲怆啊，以至于所有的美好回忆和未来憧憬都挽留不了他。他于是纵身一跃……他曾经有过类似的举动的。小说里每个曾试图自杀的主人公总会劝慰亲友：“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你们放心，我不会再干傻事。”但是他为什么还是要这样与整个世界决裂？为什么？这四秒的时间，他飞翔着，他会想些什么吗，他会不会后悔？会不会突然舍不得所有爱他的人，舍不得这个缤纷的世界？会不会企盼能有人挽救他？如果有……那么……心痛，在蔓延。

　　白天没用多少时间温习，我决定利用夜间补上。一切完成后，已是星期一的凌晨。我按下CD的放音键，关了灯，缩进被子里。哥哥的歌声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尤其在这样的黑暗的午夜，仿佛从天国，直接飘进我的心灵，然后，百转千回。奇怪，我竟然不知不觉中开始在心里叫他“哥哥”，虽然哥哥比我的父亲还早出生。——也许是他的为人，他的歌，给了我这个独生女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安全感；或许还因为他是queer，似乎只能被摆到哥哥的位置上。

　　是不是人在这样的环境下特别脆弱呢？我不知道，只觉得泪不断地涌出。从来没对一个艺人这样用心，尤其对现今充斥歌坛的那些“偶像”，更是嗤之以鼻。但是哥哥不一样。

　　此刻，我的心中，除了叹惋与怀念，其实，更多的是遗憾。今天，已经是哥哥离去的第六天。今天，我才真正地找到哥哥。这种感觉，有点像《飘》中的斯佳丽，在一切结束后，才发现心中的TRUE LOVE，竟是已经决定离开的白瑞德。又让人想起一部偶像剧《停不了的爱》，剧情很老套，但秦海璐的一段台词，我却记得很深：“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是迟一步，长大以后，找到自己爱的人，却还是迟了。”

　　4月7日 星期一 雨

　　学校里没有人理解我的心情。难怪。我们真的再难体会那一代在哥哥的歌声中成长起来的人的感受。我很悲哀。也许，当十年后，我们想对已经逝去的青春作一些总结的时候，会想不起一个有代表性的歌手。从这一点上，我羡慕双卡录音机的一代。

　　我知道今天傍晚，哥哥的家人将给歌迷一个拜祭的机会。我可以想象那样悲恸的场面，而我只能，站在阳台上，遥对着南方。没有星星和月亮，那么，那一片南飞的云，你可以把我的心意传达给哥哥吗？

　　4月8日 星期二 阴

　　中午特地赶回家，为了哥哥的出殡。无奈太多太多人在关注网上直播，图片打不开，好急。终于看到了那一张张因为哀痛而扭曲的面容，终于看到了哥哥淡绿色的灵车。《金枝玉叶》，这部让我开始了解哥哥的影片，如今，它的剧照，竟成了哥哥的遗像。一场精彩的演出以最惊人的方式落幕。哥哥，你在天国，看到这么多的歌迷影迷因为你的离去而痛苦、落泪，甚至晕厥，看到你的家人、看到唐先生憔悴面容的时候，哥哥，你还忍心走吗？？

　　晚上再听那档音乐节目，女主播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客观与平静，她开始推介王杰的新碟。——本还以为她会对哥哥作一番最后的哀悼，不免有些失望。

　　却突然发现，平日里七分温柔三分磁性的声音，今天成了三分无力七分沙哑。我想到一位记者曾说，作为哥哥的忠实崇拜者，要始终克制，始终保持理智和冷静的态度去报道哥哥的身后事，实在是非常折磨人的。或许，她此刻，也只是想专注于工作？

　　“下面我们来听王杰新专集里的一首歌《海海人生》，这首歌里王杰加入了比较多自己的个性，因为很多歌手都曾经翻唱过，比如江蕙，恩……”

　　为什么她停下来，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前奏响起，答案已然明了。——那是我这两天听得再多不过的《明月夜》啊。哥哥好象还唱过一个粤语的版本吧——很著名的《沉默是金》。

　　那一刻，我便知道，即使有一天我忘了这档音乐节目，忘了这个女主播，甚至忘了这个电台，我也一定会永远记得今日她这番百感交集的“欲言又止”的。

　　王杰对这首歌的演绎自然是全然不同的，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随着王杰的台语，哼起了哥哥的《明月夜》，绵长悠远的《明月夜》。再没有人能如此，一唱三叹的高音，浑厚深沉的低音。

　　4月10日 星期四 雨

　　今天是体检的日子。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音像店，我听到《狂野如我》的音调，不自觉地走进去。女主人很热心，一再地问我想要CD还是VCD。我一连答了三遍“只是随便看看”。不知她是否从我的眼中读出了什么，竟把我领到一排CD架前说，“你看看这个吧，最近流行张国荣！”“流行”？？？我麻木了，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也无暇作出反应。一排，都是哥哥的遗作。都是我没有看过而又极想看的。当时脸上贪恋的表情一定太了然了，女主人喋喋不休地介绍起来。我不管她把王祖贤的名字说成吴倩莲，还是把《英雄本色》与《纵横四海》混为一谈，始终沉默、沉默、沉默。

　　4月12日 星期六 阴

　　媒体终于趋于平静，我猜，不用多久，这创伤终将一一平复。但是无论如何，没有人会忘记哥哥。以后若干个愚人节，总会有些或酸或涩的记忆涌入心头。

　　看到网友说，“求你日日入我梦，你的心事我愿倾听，你的心事有我共鸣！”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哥哥，你知道吗？其实许多人都是真心地爱护你，而不仅仅只会“关注你的私生活”啊，如果当时有多一点的人表示理解你，能全心开解你，你不会这样。而今，却只留遗憾。

　　我不是资深的批评家，也不曾看过几部哥哥的电影。或许，在今天怀念的人群中，我是最没有资格说什么的。但我记得刘若英唱过：“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哥哥是性情中人，我自认也是，这足够了。

　　都过去了。哥哥，此刻我最想说，如果抑郁症真的曾让你那样痛苦，如果你现在真的已经找到了内心的平安，找到了你想要的幸福，那么留下我们黯然神伤，没关系！(搜狐网友：秦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