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祖光认识的时候,他很忙,那时刚刚成立文化部电影局,祖光很少和我见面。我当时在北京市首都实验评剧团,是集体所有制,我是团长,又是主要演员,团里的一切事要我处理,每天的戏都是我主演。我担负着一个私营公助的剧团上百人的担子,哪有工夫去谈情说爱呀?祖光说我应当在事业上先打好基础,结婚的事可往后推推。但想不到反对的人在明里暗里说坏话:祖光娶新凤霞是要挑重担子,新凤霞有一大家人,父母、弟弟、妹妹七八口人,都要靠新凤霞养活,新凤霞不识字,父母也都是文盲,吴祖光闯进这个家,可是自找麻烦,没有共同语言,唱戏的家庭,俗气。吴祖光是书香门第,怎么能跟这样的艺人在一起生活?……另一种说法是说:凤霞你要长只眼,不要上了当,吴祖光能跟你长久吗?叫吴祖光耍了,你哭都来不及。
老舍先生问我:“你是真跟祖光好吗?如果觉得再交交,了解了解也好。因为我也风言风语听说了,连市里领导都说我不应该给你介绍祖光这样的人。不过,我认为是对的,我坚持……”
当时我的直接领导是李伯钊大姐,她像我的家长,处处关心事事过问我的事。她一次带我到她家,杨尚昆同志说:“新凤霞要结婚了,很好!……”伯钊大姐不高兴地说:“你不晓得,你不要乱说。”我心里很不安,害怕领导不同意。丁聪是一位天真热情的人,他一次碰到伯钊大姐,没头没脑边笑边向大姐说:“伯钊大姐,新凤霞跟吴祖光结婚,我双手同意,投他们一票,哈……”大姐似笑非笑,没有回答。
我结婚不结婚,父母不管我,领导也管不着。台上唱“刘巧儿”婚姻自由,台下还在婚事上这么不勇敢。北京市文艺处一位领导把我叫去训话:“你是要嫁给从香港来的电影界的吴祖光吗?你不了解他,事后要后悔……你要明白领导的心,我们是不同意的呀!”我回家后一夜睡不着觉。第二天一早我打电话给祖光,可巧这个电话是新民报老板陈铭德先生接的,祖光就住在陈家里,老先生的家,祖光带我去过多次了,他和他夫人邓季惺大姐总是关心我和祖光的婚事,老先生听到了我的声音,头一句话就问:“凤霞,你和祖光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我说:“就在最近,您等着我送喜糖,给您磕头报喜吧!”祖光来接电话,我请他立即来我家,祖光骑车从东单顺风很快和我见了面,我没头没脑第一句话:“快,我们结婚吧!”祖光傻乎乎的听,一面回答:“那要做好准备呀!”我说:“是,本来领了结婚证就行了,可是现在反对的太多了,我非要办个样子给他们看看。”祖光没有回答。我又追着说:“领导不同意,开介绍信很难,我不管!连刘巧儿都要争婚姻自主,我跟他们讲理。可是也有同意我们的,夏衍、阳翰老、洪深、欧阳予倩、老舍、赵树理等先生都同意呀!”
我自己去大栅栏定结婚礼服,要最好、最贵的,我要叫那些反对的人看看我新凤霞。大栅栏新生礼服店的橱窗里有一套最好的白纱礼服、鲜鱼口的一家照相馆再三要为我免费拍结婚照,还有洋鼓洋号的鼓乐队要义务为我服务。可是祖光知道后便大笑起来,祖光说:“别出洋相了,你听我的,让郁风替你设计一件旗袍,大大方方的。你别让我一块跟你出洋相,不行,不行!……”
这事情我只能听他的了。1951年结婚那天,我穿上郁风为我设计的一件紫色旗袍,一件灰色绒小背心,黑色半高跟鞋,祖光穿一身从香港带回来的蓝色西装、白衬衫、红花领带。结婚地址在北京南河沿北京市政协文化俱乐部,场面很大,在大厅举行鸡尾酒会,自助餐,没有举行鞠躬礼,男方主婚人欧阳予倩,女方主婚人老舍,证婚人阳翰笙。祖光的父母都在上海没有参加。文艺界、电影界的专家学者来了很多,上海专程来祝贺的赵丹夫妇和唐大郎、郭沫若夫妇带了孩子参加,茅盾、洪深先生等等,老一辈不少人也都来了。戏曲界来的人更多,从城南天桥到各大剧院都有人参加。这天,欧阳予倩先生非常高兴,要唱一段昆曲《思凡》,临时请了能拉会吹的音乐爱好者、画家丁聪为欧阳予倩先生伴奏。大家要求我唱,我在这场合唱不出来。要求祖光唱,京剧名琴师杨宝忠操琴。祖光唱了一段《打鱼杀家》——萧恩:“父女打鱼在河下,家贫哪怕人笑咱,桂英儿撑稳舵父把网撒,怎奈我年高迈,气力不佳。”祖光唱完,唐大郎站出来说:“刚刚结婚,就气力不佳?真是撤烂鸟呀!”满场大笑。
几次接电话,周恩来总理要来,但当时来的人太多,天桥的艺人、卖小吃的摊贩等等有近两百人,不好保卫,建议总理不要来,总理说:“以后请祖光、凤霞到家里来。”
婚后,周总理和邓大姐果真邀了我和祖光,曹禺、方瑞,老舍、胡絜青三对夫妇,邓大姐亲切地以主妇的口气说:“今天恩来请了你们三对夫妇来,主要是祝贺祖光、凤霞新婚!难得呀,准备了一点便饭。”
周总理在饭后对我们说了几句话:“祖光和凤霞结合,是很理想的一对,祖光可了解凤霞是贫民窟里艰苦成长的艺人,凤霞可以得到祖光的文化、艺术等各方面的帮助,希望凤霞做一个有文化、有修养、有理想、新社会的戏曲演员,最后祝大家幸福快乐!”(中华读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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