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新疆距今已有十年,留在印象里的,是热气腾腾的“巴扎”、舒缓的天山牧场、奔腾的伊犁河,尘土飞扬的公共汽车上豪迈的歌声,还有简陋的小巷深处美味无比的冰激凌……
这一次去《天地英雄》剧组探班,情况有些不同。因为拍摄地点在乌鲁木齐西南280公里的鄯善,触目所见,皆是戈壁和荒漠。
鄯善,是西域古国城市的名字,它更古老的名字叫楼兰。这里曾是丝绸之路的要驿,绵延着神奇的火焰山。今天,油田、瓜果、自然风光、宗教圣地,使鄯善成为新疆经济最活跃的县之一。不过,这一切,在剧组是感受不到的,属于他们的只是从驻地到片场的两点一线。
《天地英雄》这样一部听上去碧血黄沙、豪情万丈的电影,拍摄过程却足以消磨掉人所有的意志,一段简单的过场戏,几句台词,一拍就是一个上午。或许电影就是这样炼成的,只要你不是剧组中的人,你简直不知道他们在忙活什么,不知道这个镜头为什么老是通不过。
看人演戏看得枯燥了,就看骆驼。剧组有数十头骆驼,据说都久经片场,拍过不少影视剧了。不过我相信它们是天生的镇定自若。无论周围怎样纷杂吵闹,它们都一副视而不见的淡漠表情,只是优雅地弯曲着脖颈,忽闪着驯顺的睫毛,间或动动嘴巴打个哈欠。骆驼曾经是财富的象征,《圣经.旧约》记载约伯的富有,说他拥有3000头骆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种美丽的动物沦为人类的苦力,今天,干脆成了影视的道具。是啊,从乌鲁木齐到鄯善高速路畅通无阻,要骆驼干什么呢?丝绸之路早已成为史书上的名词,骆驼是否也会怀想它们祖先的英雄时代?它们无言,在戈壁上站成一道风景。
看够了骆驼,再看四周。灰黑色的戈壁绵延起伏,道路宛如飘渺的烟雾凝固在大地上。土黄色的群山在湛蓝的天空下勾勒出坚硬的轮廓,怎么望,也望不出天际的这道边界。唯一流动的是风,卷起细小的沙砾和尘土。明明四周都是陌生的风景,却又觉得没有风景,只好再回过头来琢磨人。
中井贵一,靠拼音帮忙说着他一句也不懂的汉语台词,发音怪怪的,“你在屋里等着我”听上去像“你在屋里打搅我”,日本人的认真和较劲写在他的脸上。王学圻,上唇粘了两撇小胡子,鲜衣怒马,从前的一脸正气不见了,俨然邪派高手。赵薇,一袭白袍,美丽得像沙漠里的一滴水,性格也有水的自在、轻快和圆熟、老到。
姜文卧病,没能出现在片场。我们离开鄯善的头天晚上,才见到姜文。他的心情出奇地好,把采访变成了愉快的聊天。一直觉得姜文身上有股“霸气”,他能演帝王、演领袖,演个农民、知识分子,那种领袖群伦的感觉依然在。可他居然说自己“胆小”、“没安全感”。姜文这次拍戏,把女儿带在了身边。说起姜一朗的聪明调皮,姜文像所有自豪的父亲一样面色开朗。印象最深的是姜文关于岁月的感慨:“又到年底了,来不及想,一年就又过去了。我快40岁了。人的脑子管不了自己的身体,人能自己控制的东西其实很少。上帝给你脑子,让你想问题,但你又未必做得到。”夜深了,姜文送我们出来,站在昏暗走廊里,用墙棱硌着他难受的腰,还笑。我站在他的对面,突然发觉:这是一个中年人了。他开始回顾、谈女儿、慨叹岁月的流逝,虽然这一切可能只是因为人在病中心情变得柔软。姜文也会老?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过去从来不曾想到,在银幕上,他的性格、演技遮掩了他的年龄,这是属于电影人的神话。
从新疆回来以后,偶然在书柜里看到本旧书《淡灰色的眼珠——在伊犁》,是王蒙小说里我最喜欢的一本。过去在书里看到的一段歌词忽然跳了出来:在我死后,在我死后你把我埋在哪方?埋在大道旁?哦,我不愿埋在大道旁,那里人来车往,人来车往是多么喧嚷。埋在戈壁上?哦,我不愿埋在戈壁上,那里天高地阔,天高地阔是多么荒凉。
这是属于新疆的歌,关于天地,关于生死,在辽阔的新疆,你都能感觉到。(尚晓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