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忻钰坤：我们都知道，钱多不一定能拍出好电影来

　　题记：“我当时想这是最能触动我的，这些资源开发。其实是外来人来了，把这个地方的财富带走了，留下很多问题给当地人。这些问题可能会持续很久，有很多矛盾，冲突，家乡的悲欢离合，以及小人物的得与失。”关于《暴烈无声》，忻钰坤这样说。

　　业内常有一种说法，导演的第二部长片，通常决定了他能够达到的高度。《心迷宫》之后，《暴烈无声》正是忻钰坤的第二部长片。

　　拍《心迷宫》时，他的成本只有170万，没有演员阵容，没有宣发，这些不利其实也为他带来了一些有利——《心迷宫》因为电影环形结构，剧作扎实，被影迷捧为当年最好的国产电影。

　　这是低成本的另一面，但凡你拍得还不错，大家便对你寄予厚望，下一部的资金多了，演员阵容好了，那么影片质量也该相应变好吧？这是所有拥有惊人处女作的导演都会面对的问题，但很多时候，观众期望值的高低，也会决定一部电影的好坏。

　　《暴烈无声》的正式亮相，是在刚落幕的FIRST影展上。也许因为这个电影节的独特气质，映后谈话显得相当诚实，除了恭喜他拍完这一部电影之外，曹保平导演说希望跟他聊一聊提升空间，影评人桃桃则直接表示暂时三星。

　　采访中，我们聊到了这些前辈、影评人对电影的看法，忻钰坤说还会再找曹导聊聊。在我们采访过的导演中，忻钰坤有一个比较少见的特质：他喜欢解释自己的意图，这算是一种少见的坦诚。

　　

　　橘子娱乐&忻钰坤 《暴烈无声》其实比《心迷宫》更早

　　橘子娱乐：先问一下您这个片子的灵感来源，为什么选择这个题材和这个故事？

　　忻钰坤：我生长在内蒙古包头，那里是中国稀土之都，矿产资源非常丰富。从小到大，家里包括身边的朋友，很多都从事矿业开发或相关的行业，常听他们讲一开矿发生的事。

　　一开始就是一些小的线索或者小信息，后来我学电影，想要做自己长片，基本大家都会先拍一个关于自己家乡的事。

　　橘子娱乐：但没有先拍这一部，是先拍摄了《心迷宫》。

　　忻钰坤：当时写了一个挺简单的故事，然后找了我《心迷宫》的制片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俩都是第一次做，没有经验，觉得这个本子可能有点复杂，有大场面、打戏，还是先做一个小的项目吧，后来就有《心迷宫》。选第二部的时候，最想拍的还是之前这个剧本，就把它重新拿出来完善了。

　　橘子娱乐：所以剧本，其实是很早之前就开始写了？

　　忻钰坤：2010年左右，就开始一点点想故事、想人物。我有一个特别大的素描本，就是写想法、列一些梗概，我回头再翻的时候，翻着翻着就到《心迷宫》了，《心迷宫》翻过去又翻回《暴烈无声》，它是一个间隔的创作过程。但直到《心迷宫》上映（15年），才花了大量的精力去调整、改写。

　　橘子娱乐：这次拍摄花了多久呢？从什么时候开始？

　　忻钰坤：差不多从去年的这个时候开始看景，真的是一整年时间吧。拍摄是在10月到12月中旬的内蒙古，特别冷，周期大概60多天。原计划是60个工作日，但因为宋洋拍摄打戏时意外受伤，所以稍微延迟了。

　　橘子娱乐：但我印象中，片中并没有雪景的戏码吧。

　　忻钰坤：我放在冬天的初衷，是希望张保民找孩子的时候，经过的全部是箫瑟的环境，那个山的那种枯萎，然后那些花草树木的凋零，来衬托他的情绪。但其实真正拍起来之后，发现那个季节很短，很多外景就赶着拍，本来今天要拍内景，后两天要下雪了，就又抢着去拍外景。

　　橘子娱乐：拍摄中遇到最严重的问题是天气太冷，而且又下雪吗？

　　忻钰坤：其实现在想起来，最担心、后怕的就是宋洋受伤。那时候他的打戏才拍了不到三分之一。外景打戏才刚开始要拍，就受伤了，一方面是进度问题，一方面是他伤在了脸上，离眼睛特别近，就在眉毛上面，有两个特别大的口子。

　　橘子娱乐：是在哪一场戏受伤的呢？

　　忻钰坤：是他跟姜武老师的替身要沿着山翻滚，他拿的那个弓正好碰到他的脸上，发现了赶紧把他送到医院去缝合，然后让他修养。这个特别要感谢宋洋，基本他一拆线，确定可以上妆，就马上回来了，没有太大的延误。

　　橘子娱乐：最初选择宋洋，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忻钰坤：首先是我看徐浩峰导演的片子时，对他印象很深，觉得他的气质很独特，徐浩峰导演真的特别会选演员。

　　橘子娱乐：跟武打这部分的要求？

　　忻钰坤：第一考虑到的是大量打戏，演员肯定是比较年轻，体格没问题，愿意上手，这是第一要素。我们不希望在打戏上做太多妥协，肯定要演员自己上，我们会给培训的时间，但如果你主观觉得这东西我打不了，那就没法再聊其他的了。

　　他看过剧本之后，也觉得这个角色挺有挑战，一个底层的矿工，跟他实际的经验差很多，他也想挑战一下，他也觉得导演思路是比较正确的吧，就愿意试试。确实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就是他嗓音真的很好听，却没有台词，这个太浪费了。

　　

　　这不是悬疑片，凶手早透露给观众

　　橘子娱乐：片中的角色和发生的故事有原型吗？

　　忻钰坤：像张保民这个角色应该是完全没有任何原形，姜武这个角色也不能算原形，是源自我看到的一篇人物采访。它讲了中国的那些富豪们去国外参加狩猎，把猎物标本花几十万运回来。我看得很嗨，最后作者突然说，我来到老板位于内蒙古包头市的办公室，就在我们家对面。我不敢相信，我们那的人都开始玩这么高端的东西了。

　　姜武老师的角色、包括他这种爱好，已经不是很少有的了。他有这样的资金，也有这种杀戮的小爱好。

　　橘子娱乐：我不太明白的是，片中有一段姜武老师摘掉自己的假发，为什么设定他有用假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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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忻钰坤：这要感谢姜武老师的帮助，剧本阶段我只想过这个人要有点变态，他的兴趣爱好可能不是买车，或者花天酒地，而是杀戮。其实有时候做生意的人，就是去剥削、占有，这是他内心最强大的欲望。

　　矿主又通常都是暴发户，比较土，如果仔细看姜武老师在包间吃肉那场戏，会发现他虽然衣着体面，但穿了双布鞋。从根上讲，他还是一个土出身，有钱之后，他就会在自己的身上去做文章，比如用假发。

　　关键时刻，他乱了就拿掉了。当他那个头发，放到一个特别闪亮的盘子里，总会有点一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橘子娱乐：包括他吃番茄、吃肉，也都是对他嗜血性的一种外化。

　　忻钰坤：对，其实吃肉是一个特别嗜血的，在吞食或占有上，一个很强烈的外化表现。

　　橘子娱乐：所以电影其实早就透露了凶手，不是一个悬疑的电影。

　　忻钰坤：其实开片那场戏，我的逻辑就是不跟大家去玩谁是凶手，反而很早就告诉了。如果有机会再回来看一遍，其实吃番茄就足以告诉观众他就是凶手。他做的事情就是吃，把污渍弄到身上，为了掩饰去做了些别的事，比如换上校长的衣服。这也是通片他要干的事，犯错，然后掩饰自己的错误。

　　橘子娱乐：那他去捐献建这个小学这件事，会不会跟他有点矛盾？

　　忻钰坤：如果你关注社会新闻。

　　橘子娱乐：为了掩饰自己。

　　忻钰坤：对，有很多外表光鲜的人，标榜自己正义、慈善，可能背后都在做一些交易，我们所能看到的都是表面的，背后的事是影片里呈现给大家的。

　　橘子娱乐：片中有个带着奥特曼面具的小朋友，做一个旁观者跟目击者，这是之前就设定好？

　　忻钰坤：很早的时候，剧本里就有这么一个人物设定了。其实他这个孩子是有点先天疾病的，影片有一个关于环境污染的线在铺，村里很多人都有慢性病，来源于重金属水污染。但这部分太长了，最后只是呈现这个孩子有一点怪异，不怎么说话。

　　他肯定跟丢失的孩子是小伙伴，面具是张磊的，他借过来想去还的时候，目击了案发现场，后来他发现爸爸来找儿子的时候，就想把面具还给他，但他爸爸不那么明确知道这些，所以错过了机会，所以有时候真相离你很近，但都错过了。

　　橘子娱乐：最后大山崩塌，是采矿的一个工序吗？

　　忻钰坤：因为炸山才能把矿石炸成小块，然后用大车运出去，变成金钱，流向各种地方。这是一个产业链，村长包括村民都在这个产业链里，只是看你在上游还是下游，上游富有，下游被剥削。

　　张保民回村路上，一直听到炸山的声音，这个地方的村民一直活在很躁动、很破坏的环境里，只是没人去想它带来什么危害，直到这个父亲去找孩子，产业链的黑幕漏出来，孩子也回不来了。

　　

　　剧本不够好，但拍摄完成度还算满意

　　橘子娱乐：听说电影只完成了80%，剩下的主要是特效吗？还是在剪辑或是别的方面还有一些没有做的？

　　忻钰坤：我自己已经修改了十几版了，剪辑上的可能性，其实没那么大。如果你去动结构，多多少少会损失掉一些表达或主题。

　　可能私下再跟曹保平老师，再去聊他们的想法和意见，80%主要是技术，比如混音、最后那个很重要的特效镜头。

　　橘子娱乐：现场有很多人希望剪掉最后的彩蛋，您会考虑吗？

　　忻钰坤：这就是要听取更多人意见的地方，我个人是喜欢炸山之后结束，相对普通的观众，还是希望要给他更多的信息，让他能把事情想明白。其实这个妥协不是很大，无非多了一点点细节而已，所以可能会留下来，让更多观众体会到故事的完整性。

　　橘子娱乐：《心迷宫》一开始就让观众知道，这个是一个杀人案，这里只是写小孩失踪了，铺得很平缓。会不会有点缓慢，让观众进入不了？

　　忻钰坤：确实是，其实之前剪辑的时候，也有这个担忧。这确实要在叙事和主题表达中找到一个平衡，如果你大量剪掉，节奏是快了，但最后会发现，只是看了一个找孩子的事，没别的东西了。

　　这也是我从剧本层面转化成影像之后，学到的一点，如何在节奏上前期就做好调整。因为里面的人物关系，拿掉任何一点，就连不上了，后面的事就都对不上了。这种强叙述或强逻辑，特别难去调整，要么整块拿掉，修改很难。

　　橘子娱乐：如果给您一个改或者重拍的机会，最想完善的地方是什么？

　　忻钰坤：这部片子如果还有空间的话，其实是在剧本阶段。拍摄的完成度，我自己还是比较满意，有大量庞杂的素材可供不一样的修改，但还是因为在剧作阶段，就把一些逻辑焊死了，人物也写到了一个最好的状态。

　　今天看到的问题，如果是来自剧情或节奏，应该是在剧作阶段的设想，但呈现的时候走了另外一条路。

　　橘子娱乐：下一部，会继续拍这样的成本稍低的电影吗？

　　忻钰坤：成本还是希望让在一个合理范围内，我们都知道钱多不一定能拍出好电影来，另外就是，希望自己继续做原创的项目，题材的话会有别的涉猎。

　　橘子娱乐：有具体的想法吗？

　　忻钰坤：目前有两个题材在想，看哪个先做合适，可能是高科技犯罪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