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范伟：得了金马影帝有种被发现的幸福感

范伟接受搜狐娱乐专访

　　搜狐娱乐讯 （张宁/文 李新/视频）范伟对着镜头，说着说着，不自觉就别开眼。挺让人意外的，范伟本人是如此不习惯被聚焦，没有角色的包装，他长时间对着镜头会感到羞涩，“有时候觉得自己不够生动。”

　　刚从金马奖摘得最佳男主角归来，范伟就马不停蹄为主演的电影《有完没完》站台。发布会现场，媒体问他，跟《有完没完》里总是停留在4月1日里的喜剧型小人物有什么相同之处？“胆小！”范伟不假思索地回答。现实中的范伟，很谨慎，不得罪人，不说满话，即使他明确表达了此后会专注在电影创作里，但当媒体进一步要一个答案——你还会不会上春晚？范伟妥协，给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看吧。”

　　他强调并解释何为“不生动”，“其实面对镜头你一定要生动，无论是演戏还是生活当中，有很多明星都很生动，大家特别爱看他的采访和真实生活中的样子，我的不够生动，所以有障碍。”因此，他不参加真人秀，连采访都很少做，他害怕他的“不生动”浪费了大家的时间，或者“大家不爱看”。范伟有这样一种顾虑，在生活当中抖包袱不是个正常的生活状态，他怕大家觉得假，然后就变得不太生动了。

　　实际上，他2008年参加《鲁豫有约》的录制时，主持人鲁豫开场就说，你在现场的人气只有周杰伦可以媲美。刚刚结束的金马奖，范伟来到红毯时，收获了不亚于范冰冰、柯震东等明星的尖叫。

　　观众的喜爱来源于范伟塑造的形象鲜明的人物。范伟凭借《不成问题的问题》夺得金马奖最佳男主角，有些报道用“爆冷”来下标题，连范伟也拿这个梗开涮，“得奖之后生活和工作没变化，我属于爆冷。”一番调侃，引得发布会现场笑成一片。

　　更多人对范伟得影帝的感受是“实至名归”。虽然范伟没有上热搜，但对于他得奖，网友给出了朴素真挚的评价。在知名自媒体人孟静所写的《他才是这届金马毫无爆冷的最佳》一文的留言区，炸出来很多曾被范伟的表演感动的人，几乎每个人都能说出范伟在不同作品里打动他们的瞬间，《马大帅》里充满光芒的范德彪，《耳朵大有福》里深夜独自骑自行车的王抗美，《手机》里当着葛优面掏手机咬长天线的砖头哥，《非诚勿扰》里看到葛优的“分期终结机”那一秒绽放了至少6个层次笑容的风险投资人……

　　社交工具的半个绝缘体，更新微博速度以年计的范伟，在听到这些评价时，他说他都有看大家的评论。范伟有个习惯，演完戏之后会去仔细浏览大家对他演技的评价，包括对人物处理的评价，他觉得“这是演员最幸福的时候”。

　　范伟是很爱琢磨的演员，他说这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他会为人物写小传，会因为一句河南话是否地道而专门跑去郑州请教当地人，会在生活中不断地观察，汲取创作的灵感。跟陈道明类似的是，他不喜欢“飙戏”这样的表演体验。《天下无贼》中他与冯远征一段“打劫”的即兴表演，成就了一段经典。在弹幕网站B站搜索“范伟”，几乎都是范伟表演精彩片段的剪辑，《天下无贼》中的这一段仍被很多人讨论。但范伟当时演完了，更多的是在反省是不是有点洒狗血。

　　这是很多演员会忽视的一个部分，在表演中除了会放，还要会收。范伟这持续多年的“反省”习惯，最终成就了《不成问题的问题》中诚恳到让人觉得可怕的丁务源。金马奖评委在评价范伟的表演时说，“范伟演出非常可怕的地方在于，他演一个不能说是坏人的角色，却诚恳到可怕，表演可以幽微到这个地步。”

　　范伟在不同场合表达获奖感言时，都会重复一点，感谢金马评审发现很淡的表演背后的余韵。很淡的表演，是范伟和导演梅峰自一开始就为人物定下的基调，拍一个静水流深的东西。《不成问题的问题》改编自老舍的小说，小说的底色很文学化，对于影像呈现有不小的难度，范伟说他琢磨的时候，做了一次选择，“这个人物演他的善、演他的恶、演他的好、演他的坏，显然都会单薄一点儿、扁平一点儿，我都觉得可能我们应该选择另外的一个途径，比如说演他的这种表面上笑容可掬、非常诚恳，但实质大家仔细一想，这种人如果让他来管理一个农场挺可怕的。”这样的表演基调，给了一块留白，看的人自行体会人物的微妙之处。

　　冷静了几天，再聊起摘得金马奖最佳男主角的那一晚，范伟说用紧张、激动形容都不太贴切，而是一种幸福感，“我们这样一个拍得很淡的电影容易被人忽视，能得到大家的细心的耐心的发现特别幸福。”

　　以下，我们跟范伟聊了聊他表演背后下的功夫，尤其是他这“好人演坏人”的技巧。说起本行，范伟就生动了，闪着光芒，像他的丁务源一样“诚恳得可怕”。

　　得了影帝的瞬间：

　　“紧张？激动？好像都不太贴切，我觉得是一种幸福感。”

　　搜狐娱乐：《有完没完》这个电影题材，还挺有意思的，你生活中跟太太也是相亲认识的，演戏的时候，有没有一种打开记忆大门的感觉？

　　范伟：就是往那儿一坐就知道该说什么。比如说今天我们在现场，即兴说的那几句，也是说有什么爱好，这是一般我们那个时代的人的第一句话，我们也不方便打听别的，就是说不知道有什么爱好没有，找共同的话题。

　　搜狐娱乐：贾静雯说你们演相亲戏的时候，你有时候会有一些即兴的台词丢过去，演起来很过瘾。你为这个角色有设计或准备很多东西吗？

　　范伟：这个人物我觉得还比较是我一般小人物的那个状态，还行，这个戏没有太（准备），只是说这个电影小烧脑，它这个逻辑需要去认真地想。你比如说同样一个场景、同样的人，因为我在变，别人没变，别人一直停留在4月1号，我在变状态。就是说在逻辑上，在人物性格上，是一个比较常见的、我自己经常演的那种人物性格。在电影的逻辑上、人物的逻辑上就是说，哎，对对对，比较烧脑的那种。

　　搜狐娱乐：王啸坤是从歌手跨界过来的新人导演，这个剧本最吸引你的地方在哪里？

　　范伟：最吸引的就是这个人物的状态，你想，周而复始地过这一天，他有戏可演，比如刚开始这种神奇，然后就不安，焦虑，其实这不是什么坏事，然后开始消费一天、享受这一天，然后狂欢，然后慢慢觉着就没意思、没希望、绝望。你看，他历经了这些，感受很多，然后他就可以面对他这一天当中遇到的人，或者用哪一种方法跟那些人交流、交往，他有戏可演。

　　搜狐娱乐：刚才发布会结尾的时候，你自己也调侃说金马奖你是“爆冷”，可是很多人都在为你鸣不平，说你是实至名归。你当时拿到影帝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范伟：跟我特别好的朋友跟我说，你在台上虽然表现很淡定，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你的声音是有点小颤抖的，你是紧张呢还是激动的？我想了想，好像都不太贴切，我觉得是一种幸福，幸福感。就像我说的这样，就是我们这样一个拍得很淡的电影容易被人忽视，能得到大家的细心的耐心的发现特别幸福。

　　琢磨表演这件事：

　　外化的演技每个专业演员都可能做到，分寸是如何去选择呈现方式

　　搜狐娱乐：这次金马奖的评委给你的评价是，《不成问题的问题》里你演的丁务源不是一个绝对的坏人的角色，但是你演得诚恳到让人感觉很可怕，又感受到那种城府，处理得很微妙。这种角色在表演的时候，期间的分寸是怎么去把握的？

　　范伟：其实我觉得像这样的人物，包括我演角色，我觉得演技就是这些，每个人只要是个专业演员，大概都能做到，就是外化的那种演技、表现力，基本都可能做到。其实就是在于选择。你比如说我们演这个人物，我们是演他的善、演他的恶、演他的好、演他的坏，显然都会单薄一点儿、扁平一点儿，我觉得可能我们应该选择另外一个途径，比如说演他的这种表面上笑容可掬、非常诚恳，但实质大家仔细一想，这种人如果让他来管理一个农场，挺可怕的。然后你再想，是他造成了农场的这样一个环境，还是农场的环境造就了这样的人，我觉得这都是让人思考的事、让人琢磨的事，想一想都是有点儿毛骨悚然的那种感觉。

　　因为我看那个剧本的时候，刚开始我就觉得，哎哟，这么微妙这个东西，慢慢慢慢我就感觉有点如芒在背的感觉，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可怕。而且我们生活当中也有这种人，特别……怎么说，活得游刃有余，所谓的带引号的“情商特别高”。但是你如果让他在那儿管理个什么事，或者做一个事，挺可怕的，他的隐藏性、隐蔽性挺高的。上来就认为这是个恶人、上来就是坏人，这个好办，你不用他就完了，他那种假象挺可怕的。

　　搜狐娱乐：这个角色有你身边的原型？

　　范伟：其实我们就是在一点一点地在呈现，上来我就跟导演说，我说咱们应该拍一个静水深流那样的东西，导演特别认同，而且他当时就确定下来我们用黑白的影调。然后我们进一步往前走，我说我特别希望把他拍成一个油嘴滑舌的人，刚开始我觉得他是一个生存高手，有一定段位的生存高手。那既然有段位，高手他就不能做得太小儿科，一定是高于别人的。我们一点一点去接近人物，最后我们定向到这个人物所谓的评委老师给出的那种诚恳得让人恐怖的结果，我觉得也是一步一步走到最后的。包括掉江里的那一场戏就是这样，咱们不能把它拍太实了，是真掉里头还是假掉里头可能莫衷一是，让大家去想，就给大家点儿线索，可能大家也觉得这个人真是挺可怕的。

　　演技是从何而来的：

　　“我是爱观察，创造人物愿意把他具体化”

　　搜狐娱乐：好人怎么演坏人呢？尤其像你现在演了这么多年戏了，离生活层面越来越远，怎么去创作生活里的小人物？

　　范伟：其实好人是善于发现坏人的。因为他本身是心地还比较善良的人，然后他就特别看不惯那种坏人，所谓的就是貌似好人的那种坏人，然后你就会发现他的特点是什么，你就会储存在脑袋里了。他又是比较高段位的那种坏人的话，发现了细节之后，你可能就会在塑造人物的时候，下意识地把这个东西放在人物里头。

　　搜狐娱乐：举个例子，你怎么去观察一个高段位的坏人，怎么去记录他的那些小细节？

　　范伟：高段位的坏人就是隐藏性强。高段位的一个假人、一个骗子，他一定是在表面上特别诚恳的一个人。因为每个人大家智商都差不多，只是说看谁假事做得跟真的似的，把假事说得和把假事做得跟真的似的，是吧，这就是高段位了。那么又回到原来评审对我们的评价，就是这种诚恳的、让人恐怖。

　　搜狐娱乐：你是不是会有一个习惯，走在路上就不自觉观察一个人？因为你之前的角色，原型有来自邻居、亲戚的灵感，包括走在路上碰到一个农民，你说他的穿着很适合你戏里的角色就会拿来用，所以你的眼睛会像摄像机一样一直在打量别人吗？

　　范伟：对，我是爱观察，还有一个是我创造人物愿意把他具体化，比如这个人物离我特别远，我演《芳香之旅》的老崔，他是文革时代60年代30多岁的人，我就会把他具体到我爸，我爸就是30年代出生的人。然后我就想到我爸那个年代会有什么样的行为方式，说话各个方面的那种方式，我把它具体化了就好办了，心里有底了，我就把它呈现出来。这可能是人们就觉得，哎，他演这个人物就好像是身边的人一样。

　　搜狐娱乐：这次你获奖，看网友的评论，很多都在回忆你演的角色对他们的影响。比方有说你演的《一句顶一万句》，这个爸爸好像是自己的爸爸，他们父辈就是那样的，没有什么爱情，最后把感情转移到孩子身上。你有去浏览一些大家对你的评价吗？

　　范伟：浏览，我别的不看，我就看我演完戏之后，大家对我的演技有什么评价，包括对人物的处理评价。你说的这个我也看到了，我觉得这是演员最幸福的时候，因为什么呢？比如《一句顶一万句》，我在看那个剧本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宋解放这个人，他是一个生活特别豁达的人。你说谁没遇到过难事，谁没遇到过说不着的人，都遇到过。那你如果要钻进死胡同，我一定要找一个说得着的人，有可能这个世界就有点乱了。

　　你看宋解放多豁达，就是我们上辈、父辈的那种豁达。可能我在这儿，我们两口子说不着，我找孩子说，没有我们俩的后代，我找一个我们的亲戚，我找一个外甥女、找一个侄女来。你看他就把爱一转移，自己就很舒服，这个特别好，特别豁达，就是父辈那种豁达。其实这种东西，我们有那个人物的一个具体的塑造，其实都是我们的记忆的储存。你比如说我们父辈、家里的父亲母亲，包括姨、姨父什么的，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搜狐娱乐：你有中年危机吗？尝试去找一个角色，在角色里释放你心里的感受？

　　范伟：导演倒有这种条件，演员还是比较被动。不能完全通过角色释放自己的情感，但是肯定每个角色当中多多少少有你的影子，包括坏人都是你的观察，然后把他放到这个人物当中来，好人也是通过你的观察，什么样的好人称之为好人。

　　搜狐娱乐：好人的细节是什么呢？

　　范伟：比如说有的人说是好人，他一直在说自己是好人，对别人说自己是好人，我觉得这可能不是最好的好人。有的好人就是做出好事了不说，甚至大家不提的话都没人去领会，他也不去说，他也不着急说，不急于表达，这种是真正的好人，与生俱来的，他做了好事，他不知道自己做了好事，做了好人，不知道自己是多好的好人。我觉得这是特别好的好人。我自己对好人有判断之后，将来我演好人的话，我可能就奔着后者去了，那么前者可能我就觉得这不是最好的好人，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