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归来不晚，天真作少年。
时隔一年，朴树再度推出新歌《Baby ，До свидания（达尼亚）》，一时又刷爆了朋友圈。曲风充满异域情调，跨度极大的奇特意象让人时而迷醉于欲望的海面，时而沉入灵魂的深海。
而歌名中的那句俄语“До свидания”翻译为中文是“再见”。“再见”，可解释为离开，又可解释为再次相见，里面蕴含着再见又归来的意蕴，这像极了朴树自己的人生轨迹。
再见
2003年，在发行完第二张专辑《生如夏花》之后，朴树达到事业的一个巅峰，而他却毫无征兆地突然隐退，一直到09年都没有音乐。“我抱着琴的时候我发现我一个音符都弹不出来。真的是觉得天都塌了，因为这部分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没有了这部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他并不想成为时代的隐士，只是如他后来在《平凡之路》里唱的那样，“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答案”，沉寂的数年，是朴树最痛苦挣扎的灰暗时光，对于一个唱作人来说，失去创造力，失去对生活的触感，无异于被宣判了死刑。
那段日子，朴树慌了。他逃离，往云南、西藏跑，不想再写歌，吉他也搁置起来；他混夜店，“非常想让自己特别堕落，好像那样才知道生活是什么”；2007年，他也尝试再次露面，参加了湖南台的综艺节目《名声大震》，把自己扮演成一个海盗，可为了配合节目挤出来的笑脸和夸张的动作反而显得笨拙和格格不入，伪装的假面让他更感空虚和心力交瘁，紧接着就病得更厉害了，“崩溃了，又累又气，我觉得所有标准都消失了”；和心理上失控相伴的，是身体也完全紊乱了，心跳就三十多下。
事实上，朴树从高中就开始患有抑郁症，因为差0.5分没有考上北大附中。但生于知识分子之家的他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以至于连大学退学了，都没意识到原来人还要自己出去挣钱，“每天在家里特别坦然，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后来“稀里糊涂就进公司了，稀里糊涂就过来了，然后出了唱片”。
朴树一直没有经历过真正残酷的事情。“从分析人格的角度，我在那种情况下得到很多东西，那人格就会有些变态，不是变态，就是缺失很多东西。这些缺失的东西会在今后的几年慢慢释放出来，我就觉得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朴树说。
于是，在2003年，人格还未真正建立起来的朴树面对突然而至的巨大成功，心理却彻底失衡了，之前隐藏的各种问题一一暴露出来。一边是纷至沓来的商演和采访邀约，一边却是他整个状态的急遽下滑。
但朴树也是在那个时候想明白了很多重要的人生命题。有一次，他和张亚东在三里屯的酒吧里夜聊时说：“人走弯路才会进步，比如说你站在一个山峰上看到另一个地方，你要去那儿的时候，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先从你的山峰走下来，你会走一段很难过的日子，然后再走一段更辛苦的往上爬的日子，才能到你梦中的那个地方去，直到你看到更高的那一个为止。如果你真的永远待在你那个山峰的话，你永远都不能去新的地方。”
从山峰跌入低谷的朴树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能够抵达另一座山峰的峰顶。只是，这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完全是个未知数。但幸好，朴树在难熬的日子里，从没放弃希望和努力。而且，哪怕是在他最自闭的时候，都觉得人不应该自闭，“做人和做音乐都应该是开放的”。他说自己很喜欢作家李海鹏的《命运自有其时刻表》，他就静静地等待、静静地思考、静静地期待时间抚平所有的焦躁和不安，而后，在黑暗中开出最美的鲜花。
归来
终于，在2009年的某一天，朴树坐在家里重新拿起吉他，手指重新撩拨琴弦的一瞬，他突然找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快乐，那种感觉叫音乐。
朴树百感交集：“我还是那么爱音乐，甚至比原来更爱。”
那一刻，朴树归来了。
又经过几年的沉淀，朴树的新歌《平凡之路》、《在木星》、《好好地》接连问世。与此前不同的是，此时朴树的歌曲升腾出了非常开阔豪迈的气象，从题材取向到浸入灵魂的深度，都惊艳了时空。
《在木星》是他为自己的偶像侯孝贤的电影《刺客聂隐娘》作的主题曲，歌词里写道：
你为什么仰起脸 笑得像满月
君归来 君归来
待历经沧海 待阅尽悲欢 心方倦知返
君已尘满面 污泥满身 好个白发迷途人
今日归来不晚 彩霞濯满天
亦归来 亦归来
以苦难为船 以泪为帆 心似离弦箭
莫说天无涯 海无岸 纵然归程须万载
今日归来不晚 与故人重来 天真作少年
沧浪之江
西来水泱泱
江上一轮明月
照多少沉浮过往
沧浪之江
东往水莽莽
谁赏江上明月
谁听江声浩荡
整首歌激荡着恢宏热烈的鼓点，开阔唯美的意境中透着阅尽世事的超然和永远燃烧的少年气。里面有聂隐娘经过“杀与不杀”的痛苦抉择后放下爱恨、洒脱自在的心境，也有朴树出走半生、涅槃归来的影子。
每个成年人都是“劫后余生”。对于朴树来说，这场“劫后余生”让他获得了更饱满的生命力和创作力，一部分是和广袤的世界重新建立了深度的链接，一部分则是如婴儿般返璞归真、赤裸大胆地拥抱本真的生活。而对于过去，他也不否定，“过去的十年本身太丰富了，它带来的张力自然地流露在这些歌里。”朴树把过去的那个自己称作“他”，尽管那是个焦虑、无所适从、更多关注自我、情感太过饱满的人设，“但我不讨厌他，我能接受，我过去就是那样的”。
冲洗掉了“自我怜悯和自恋”和“好多小悲伤”的朴树，活得越来越自然，也越来越从容。
2015年，朴树举办了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个人演唱会《好好地》。当他在变幻的灯光中忘我地喊出那些来自生命原初的声音，所有人都热泪盈眶了。朴树说“好好地”是一种“open,relax and easy”的生活状态，正如他在长微博《十二年》里写的，“不知不觉地，你开始接受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减法，并乐于见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少。有一天，你居然发现，在心里的某个地方，你比最年轻的时候还要年轻。以至于认为，一切才刚刚开始。时间变得不再有意义”。
归来的朴树感到前所未有的年轻和开阔，同时也把关怀投射到同时代的更多年轻人身上，“我希望看到不一样的年轻人。这个社会太单一了，看来看去大家都一样。无论他们是不是做音乐，这都无所谓，应该有自己的乐趣。”而关于他的听众，朴树也会好奇，他们在过什么样的生活，是否有强烈的困惑和矛盾，是否不安于随波逐流的生活惯性，“我想他们应该对美有基本的需求。因为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对美一无所知，也根本不需要。因为我们从小就没有被教给过美是什么。在演唱会上，希望他们开放忘我。像我一样，消失在音乐里。”
毫无疑问，朴树已经成为一代人的精神符号，他象征着年轻、个性、生命力。而和他共处一个时空中的我们无疑是幸运的，只要想到身边还存在如此纯粹多情、天真浪漫的生命，就能感到无比欣慰、心生欢喜。
文｜叶丹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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