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里有很多“愤青”，平日骂骂咧咧，可你并不知道他在针对谁。雾霾，他愤愤不平；暴堵，他咬牙切齿；大老虎，他穷尽恶言……在外人看来，他一身正义感，敢与任何不平为敌，可实际上，力量随风而逝。
穿梭于这样的现实丛林中，当看到132年前易卜生《人民公敌》里的斯多克芒大夫，会感叹：这个不甚伟岸、几许疯癫的小镇大夫，才是真正的愤青。他不修边幅，情绪激昂，针尖一般，戳中社会的神经。不出血，但剧痛，痛到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在各个角落，痛点依旧。这就是“人民公敌”的力量。
易卜生是公认的“现代戏剧之父”，五幕话剧《人民公敌》是他最后一部社会问题剧。据说易卜生的作品在世界上的排演量仅次于莎士比亚，而《人民公敌》又是易卜生被排演第二多的剧作，仅次于大名鼎鼎的《玩偶之家》。这一百多年里，在世界各地，人们操着不同的语言，演绎着这样一个遥远而又古老的故事——
挪威某小城的医官斯多克芒大夫，发现小城浴场的水里有毒，于是决定登报示众，督促小城衙门解决这致命之祸。这一“疯狂举动”，刚开始得到了众多朋友的支持，包括报馆的主编、中产阶级的代表等等。不料想，斯多克芒大夫的亲哥哥、这座小城的市长，严厉打压弟弟的“危险行为”，并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浴场是小城的经济支柱，一旦停业整顿，大家都饿死。“父母官”一言既出，四面八方掉转船头，开始反对斯多克芒大夫，甚至在市民大会上“封”他为“人民公敌”。免了职，家被砸。
浴场的水有毒，人们的精神世界更被毒侵，这才是易卜生要表达的。权力的压逼之下，各色人等要么见风使舵，要么奴颜媚骨，要么丧尽天良……这比一池毒水，更令人恐惧不安。但幸好还有个斯多克芒大夫，就算地球碎了，他也绝不妥协。因为他笃信：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正是最孤立的人！
剧作的结尾是开放性的，斯多克芒大夫虽遗世孤独，但他深知自己该何去何从，相信每一个观众也都会有自己答案，即便自己做不到斯多克芒大夫那样，至少在心里为他点一个赞。
在林兆华排演的这部年度大戏现场，我们听到了真正雷鸣般的掌声。相信这掌声不仅仅献给艺术家们，更是给那个真正的硬汉，那个无畏的英雄，那个在社会里难觅的“真愤青”。
酝酿了多年，林兆华决定在今年排演《人民公敌》，从6月底吹响“集结号”，到10月27日首演，近四个月的时间，“大导”让真性情的易卜生在中国“又活了”。
林兆华为什么要排演《人民公敌》，只是因为当下好剧本难觅所以才排经典吗？不完全，他对这部戏的理解是：“当代的，中国的，也是自己的。”
这或许正是《人民公敌》的魅力所在，虽然写于132年前，虽然是挪威一小城的故事，但是，它却能让今天的每一个观众听到当下的回音，看见自己的倒影。
经典之作永远都是“当代的”，任何时候排演，都能勾起当代的共鸣。所以莎士比亚常演不衰，易卜生不离不弃，这部《人民公敌》在百余年间被世界各地排演，仅百老汇就有十余个版本。中国戏剧巨匠曹禺先生早年还饰演过斯多克芒大夫的女儿，导演是张彭春。
有学者考证，比易卜生年轻53岁的鲁迅先生，在日本留学期间接触到易卜生的作品，深受其影响，《人民公敌》尤甚。1907年，鲁迅曾豪情万丈地写下了著名长文《文化偏至论》、《摩罗诗力说》。在这两篇文章中，他提到的唯一的剧本就是《人民公敌》。特别是在《摩罗诗力说》中，他更是直接借用斯多克芒大夫的故事，来向世人证明，“地球上至强之人，至独立者也！”更有人提出，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正是因《人民公敌》触发了灵感。
拿到今天来演，这部戏依然有着广泛的观众缘。孤独者在社会上比比皆是，而因骨子里的正义与良心而孤独，同样大有人在。可以说，《人民公敌》在用一个虚构来为“孤胆侠”树碑立传。
斯多克芒大夫能登上中国的舞台，突然想说：久仰，久违。我们有太多的才子佳人戏，笑声很多，泪水不少，但那就是一出戏，一出消遣，一出娱乐。但真正有力量、且把力量用到点子上的角色，却很少。
有人说，“中国现代话剧史上的动人形象，几乎全都是‘娜拉’，‘斯多克芒大夫’却是一个也没有的。直到《野人》里具有生态意识、敢于斗争的生态学家和梁队长，使中国戏剧有了‘斯多克芒大夫’，为了保护生态环境、呵护自然，他们不惜牺牲一切，甚至生命……”巧合的是，《野人》正是林兆华的代表作之一，亦是他开启导演生涯的“头炮”作品之一。
林兆华口中的“自己的”，带有一丝“风萧萧兮”的苦楚。作为中国当代戏剧的代表人物，78岁的林兆华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但所承受的孤独也显而易见。前些日子，有记者如此形容这个“倔老头”：“林兆华的孤独与斯多克芒异曲同工。心怀真理的人若只能单枪匹马行走在他认为正确的路上，孤独是必然的代价。”
易卜生写《人民公敌》，表达自己不畏非议与刁难；林兆华导《人民公敌》，大概多多少少也有自己的那份宣泄。他们都是孤独而又倔强的“斯多克芒大夫”。
在这个戏剧勃兴的时代里，难得有这样一部《人民公敌》，它承载良多，写者有图，导者有意，观者有心。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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