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初花费4个月、行进两万多公里,在6个省市自治区的上百个村寨寻访采集民族音乐,到此后进入繁复的创作过程,再到部分初始完成的创作在6大剧院进行巡演,最后又是长达12个月、多达4次的录音合成,《月出》的诞生用了四年零五个月。在这个过程中,朱哲琴和她的团队就如《西游记》中的唐僧师徒,经历了各种艰难险阻,获得了各方的帮助支持,最终织就《月出》这张音乐地图。
■年轻音乐人心声
蒙柯卓兰
让民间音乐在当代有持续生命力
《月出》的创作团队以不到30岁的年轻人为主,专辑的编曲兼主要作曲者蒙柯卓兰是核心成员之一。过去四年的音乐之路让这位来自内蒙古大草原、法国留学归华的蒙古族年轻音乐人感悟深刻,“《月出》专辑创作的概念是运用现代作曲技法将民间音乐当代化,同时回归民间音乐质朴、纯粹、自由的精神,让民间音乐在当代艺术的语境里持续它的生命力。”
“运用五个少数民族地区的音乐采样创作一张专辑,这样的想法让我很感兴趣。我2003年就已经去内蒙古各地区采风,希望能找到民族传统音乐与当代音乐最佳的融合方式,采风所获得的几十个小时的音乐素材,日后成为了实验音乐专辑《黄祸》的主要内容。同时在我自己的室内乐专辑《哑语》中,也尝试运用古琴、琵琶、马头琴、呼麦等民族音乐元素与西方当代室内乐的理念相结合,寻找全新的音乐方向。因此,朱老师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很快开始了实质性的合作。”
蒙柯卓兰在《月出》中的作曲与朱哲琴之前的音乐作品风格截然不同,“我运用了大量电子乐元素和现代音乐作曲技法,与原生态音乐采样形成剧烈反差,这是一个充满挑战性的尝试,但马上得到了朱老师的认可,并很快融入其中,使她的歌声与此产生了非常美妙的关系。”
第一次见到苗族的歌师令蒙柯卓兰非常难忘,“苗族歌师演唱的是情歌,在听采样时他们的声音就很触动我,在歌声里我竟然能感受到南方湿润的空气和夜间树木散发出的清香。所以创作了《月出》这首歌,我运用大量情歌素材与朱老师的声音对话,只用水滴声和大提琴的拨奏来陪衬,我甚至不愿铺陈太多乐器的音色,生怕掩盖了情歌的动人,我想这就是民间音乐的灵魂所在。”
摩顿楚吾尔、斯马卓、喇嘛玛尼……这些民族音乐形式是大众完全接触不到的,应该有人把它们记录下来、传承下去。
北京晨报:做这样一张专辑的初衷是什么?
朱哲琴:我原来是想去把民间的音乐记录下来,交给别人去做。后来我手上捧着这些绝妙的传世乐音,唯一想法就是应该认认真真做些什么。它也启发了我们,从一个新的角度去创作,而这种方式是有未来的。
北京晨报:新的角度具体指什么?
朱哲琴:很多年来中国音乐一直是流行的调调,听众是不满足的。餐饮业都发展得很快,为什么音乐没有新东西?现在很多人愿意收藏古董、去旅行、做设计,音乐却还停留在一般流行音乐不停复制的阶段。我不是反对流行音乐,但我觉得应该鼓励有人去做点别的,让大家看到中国音乐有新的希望。中国当代艺术为什么能繁荣起来,就是因为它有新的形式和内容,给人们带来一些不同的感受。同时,年轻人不应该崇洋、套用西方的东西,而应真正踏实地从民间文化中找到新的音乐语言。
北京晨报:专辑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什么内容?
朱哲琴:在四个月里我们到了6个省市自治区的各个村寨采样,去的村庄数不过来,有太多音乐形式是我以前很少甚至根本没有接触过的。比如摩顿楚吾尔,是一种吹管,可以发双音的,现在流传于新疆阿勒泰地区,内蒙古都少有;斯马卓,是班禅喇嘛发明的一种仪轨,全世界只有一个村子的人会;喇嘛玛尼,一种对着唐卡来说唱的艺术;八旗子弟中到新疆支边的人留下来的说唱艺术……这些是大众完全接触不到的,所以我希望借由这样一张唱片,让大家了解到我们有多少好东西,当然我们根本没有采全,还有很多。专辑里有一首作品叫《来弹琴 来跳舞 来唱歌》,一首就用了三十多个民族音乐采样,有很多不同采样要融合在一起,时空上又有穿越,既传统又有当代性,所以大家听到的是一个中国民族音乐的地图,我想呈现的就是一个很丰富多元的文化。
成就一个人、成就一件事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就像《西游记》唐僧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
北京晨报:后来怎么花了四年多这么长的时间?
朱哲琴:四个多月总共采集到一千多首采样。之后就是面对一个命题作文,每一首歌从一个或两个采样开始。这是一个摸索过程,创作花了两年。第一期创作出来后做了一个巡演跟听众交流,看看创作的方向,结果巡演得到了非常大的好评。巡演结束后就接着完善作品,这个过程加起来整整两年半。接下来是后期制作,这是始料不及的,驾驭不同地区的音乐类型,给合成带来非常大的麻烦,所以后期又做了一年。
北京晨报:在四个月里每天都要上山进村收集采样?
朱哲琴:团队每天要面对大量的工作,早上装车、进山找采样,晚上回到酒店已经很晚,队员们再把采样做编目、备份。整个过程就像《西游记》唐僧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大家心里有一个理想就是取到真经,过程中有不同的人帮助你,每走到一个地方会遇上不同的磨难,获得不同的满足感。常常觉得就快到了,结果又进入困境。
北京晨报:听上去很像《西游记》里一样遭遇了“九九八十一难”。
朱哲琴:我们遭遇过各种情况。一年前去珠峰脚下拍摄《山顶》的MV,这首歌的旋律是在珠峰脚下采的,洛谐弹唱传承人顿珠在我们拍MV之前一个月去世了,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整个团队陷入极其悲伤的情绪,后来北京棚拍的部分是由他村里的朋友、同时也是洛谐传承人多布吉代替他出演的。于是我们就有一个愿望,到顿珠生长的地方把雪域的感觉拍出来,结果遇上暴风雪,和外界失去联系十几个小时。之前还有一次,到新疆遇上戒严,我们出不去,就在酒店里给冬不拉大师录音。我们把酒店变成录音棚,但因为场地不专业,大师脸上总有影子,于是就有一个工作人员专门在大师头上打一个灯,必须一动不动。在赛里木湖还遇上一位八旗弹拨大师向我求婚。我录他唱歌,交流得特别好,是音乐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了。结果他问我,“妹妹你从哪里来,愿不愿意嫁给我。”临走时问他有什么愿望,他说“希望你们不要忘记我”。
未来开放民族音乐采样,影响更多年轻人,进入更多领域。
北京晨报:为什么强调要弱化朱哲琴的特色,强调你的声音是一个导航器?
朱哲琴:做这张专辑主体不是我,而是那些文化。我不会强调一个固定的朱哲琴的声音形象,这个声音形象是与不同地区的文化发生关系和影响,不停变化,这是一个互动出来的朱哲琴。我是一个导航、穿针引线的人。像《山顶》中,“六世达赖喇嘛”我原来唱过,这次又呈现出一种新的很有意思的方式,这种表达被网友发明了一个名字叫“喊唱”,把传统内容用当代的方式唱出来,而不是以前那种娓娓道来。强调的是反差,恰恰是这个创作打动人的地方。我个人也有成长。
北京晨报:接下来,《月出》是不是要展开更多超出音乐专辑本身的内容?
朱哲琴:以前好多采样研究音乐的人可能是拿录音机采,不是数字设备,一段时间后会有磨损。我们这次用了很好的器材,达到一定标准,后人可以一直使用,有一定的功能性。此外,这不是一张唱片,而是一个音乐行为,还是一个艺术传承保护计划。这张专辑很快通过iTunes在全球范围内上线,我们也会到海外做巡演,用更多渠道做推广。我们每张唱片有10%的利润会捐赠给“世界看见——1+5民族文化传承计划”,支持一个大师培养五个传承人,希望在明年能够帮助中国400个音乐或手工艺大师,让他们把自己的技艺传给两千个民族技艺传承携带者,让这些珍贵的民族艺术不会在我们这一代丢失。
北京晨报:此番一共收集了一千多个采样,除了专辑里用的,剩下的如何处理?
朱哲琴:有两个途径,一是捐献给专业的研究机构、图书馆,作为中国现代珍贵的声音资料留下来;第二,借助唱片的宣传推动,为中国带来一个原创音乐潮,来影响更多的年轻人。一张专辑能容纳的量是有限的,这不是一件短线的事情,不是一张唱片能解决的问题。所以我们决定要开放采样,让更多年轻的原创音乐人拿去用,或者让不同的行业人使用,比如用在电影、摄影、绘画方面,或者用于多媒体互动,可以作为声音和影像的结合、声音和装饰的结合。原创应该在不同领域渗透和崛起,我相信未来有不同的人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它会成为一个创作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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