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川孝治(资料图) |
《祝/言》剧照 |
时间: 2011年3月11日;地点:日本三陆海岸沿岸的酒店。来自日本的新郎和韩国新娘,还有他们的家人、朋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忙碌着;而为新郎、新娘牵线的中国女子也在一旁默默祝福着这对新人。时钟指向14点46分,猝不及防的大地震,将所有人编织的幸福梦想轻易击得粉碎……在那个瞬间,失去的究竟是什么?还有什么留了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又新生了什么?这是导演长谷川孝治在作品《祝/言》中的叩问。
1956年出生于日本青森县的长谷川孝治,多年来以家乡作为据点进行戏剧活动,并用表现力丰富的地方方言进行表演,艺术特色相当鲜明。担任青森县立美术馆舞台艺术总导演以来,他更是着意将多种艺术以跨界的形式融入戏剧,获得了很多关注和好评。2011年的东日本大地震中,包括青森在内的日本东北地区遭受重创,震后的满目疮痍让他难以接受。生活仍在继续,精神上的痛苦却有增无减。身为艺术家的长谷川孝治坦言,唯有提笔创作,才能正视伤痛、重拾希望,于是《祝/言》便应运而生。在这部作品中,他邀请到中日韩三国的艺术家,以念白、音乐、舞蹈以及影像等多种形式,共同参与对心灵的解析与祝福。
去年,作品曾在日本、韩国的多个城市以及上海进行演出,观众的反响十分热烈。1月10日至12日, 《祝/言》亮相北京蓬蒿剧场,记者在演出前对长谷川孝治进行了采访。
记者:这部作品的题目是《祝/言》 ,何为祝言?
长谷川孝治:在日语中,“祝言”有两层意思,字面上的解释是“婚礼” ,用这一层含义,我将这出戏的主要场景设置为一场跨国婚礼;还有一层引申的含义是“祝福” ,希望借由作品表达对人们的祝福。但祝和言两字之间有一个“/” ,它表示原本充满着幸福的婚礼被割裂,无法继续——突如其来的灾难毁灭了所有的一切,带给人们无尽的伤痛。祝言本是一个词,在被分隔开之后,需要一个弥合的过程让它重新完整。
记者: 《祝/言》是您在经历过东日本大地震之后的创作,作品中蕴含着怎样的思考?
长谷川孝治:灾难让人们的心灵受到重创,但生活仍在继续,面对无法抹去的伤痕我们该如何?作品里的一句台词最能表达我的想法—— “描绘记忆是徒劳无功的,放下记忆也是痛苦不堪的” 。单凭一部艺术作品,不能起到治愈的作用,伤痕也不会轻易愈合。但我想告诉大家,过去和未来正是由这种伤痕连接起来的。面对明天,我们不需要忘记过去,而是将这份伤痛承载下来,背负它一同前行。
记者:为何会选择中日韩三国的艺术家共同参与创作?
长谷川孝治:在经历过地震之后,我切身的感受是受灾最严重的日本东北地区(包括青森、秋田、岩手、山行、宫城和福岛6个县)和其他地方的关系,与中日韩三国的关系有很相似的地方。虽然地缘上离得很近,但想要进行真正的沟通,从心里祝福彼此又有相当遥远的距离。借由3个国家演员的合作,我想展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面对地震、战争这样巨大的灾难,我们不再是“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 ,而是同样作为人,我们共同背负祖辈、父辈留下的历史,同样面对伤痕,也需要共同努力去正视过去,倾听彼此内心的声音。我试图以自己的艺术创作,从更为广阔的角度,演绎人类面对灾难时,灵魂上的共鸣。
记者: 《祝/言》是3个国家的演员用各自不同的语言进行表演,这会不会成为一种合作的障碍?
长谷川孝治:我在创作这部作品的剧本之前,先写出了《祝/言》的小说。当时就很强烈地感觉到,文字只能传达出理性的部分,更多晦涩、难解的东西需要用戏剧的形式进行表达。 《祝/言》剧本的中文翻译施小炜先生,在上海观看完作品之后,也很激动地告诉我,之前他看到的都是文本的部分,非常不过瘾,到现场才领略了作品真正的魅力。
戏剧是“活的艺术” ,同时也是集多种形式为一体的综合艺术。透过舞台,我想描述的不是灾难本身,而是呈现面对灾难时人的生存、情感状态,这种状态是超越语言的,所以在合作的过程中并不存在障碍。另外,从观赏的角度我也进行了调整,通常字幕都是出现在舞台两侧,那样会使得观众的注意力被分散。但是这一次,舞台中间就是屏幕,作品更是以屏幕中的文字开场,我希望大家观看的过程本身也是欣赏文学的过程。
记者:您在作品中运用了日本和韩国的传统音乐,还有3个国家的民间舞蹈,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
长谷川孝治:我将传统的艺术融入作品,同时结合现代的演绎方式。比如,来自韩国的神乐组合,演奏的是牙筝、伽倻琴等传统乐器,风格却是很时尚的即兴演奏,他们在这部作品中承担故事部分的配乐;日本的音乐也是如此,现场会有传统津轻三味线与爵士乐的合奏。另外在舞蹈的部分中,作为歌舞伎研究学者的浅野清在戏中表演日本舞;来自中国的王小欢则会分别将传统舞蹈与自己熟悉的现代默剧呈现在舞台上。
作品中有这样一个段落,来自中日韩三国的3名舞者先是各自跳起自己国家的传统舞蹈,之后他们边舞边走到一座桥上,舞步渐渐一致,最后变为统一的现代舞。我想通过作品传达的不仅仅是将传统与现代相连接,还有3个国家艺术的融合。
记者:整个演出团队在合作的过程中,让您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长谷川孝治:是大家对彼此的一份尊重。在对演员的选择上,我的标准非常严格。他们同时要具备很好的演技和舞蹈功力,还要对集体创作有所贡献。在舞台上,演员不是导演操纵的提线木偶,有自己的想法非常重要。但是每个人来自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经历和背景,因此要以尊重对方的艺术作为前提,只有这样合作才能够推进。
在创作的过程中,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大家都抱着很真诚的态度,感情也越来越融洽。到仙台演出的时候,我们看到那里受地震的影响非常严重。故乡在仙台的演员邀请大家到他的“家”中做客,其实家已经完全被毁掉了。乐观的他就站在废墟上,把一个篮球不断放在不同的位置,介绍说这里是客厅、那里是卧室,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当看到地上有一个残破的小椅子和小朋友玩过的风筝时,自己也有两个孩子的韩国演员禁不住掩面哭泣。我想,倾听彼此的内心,很多时候是不需要语言的。
当然除了尊重,我觉得合作时的一份嫉妒心也非常可贵。看到对方精湛的技艺,会不甘落后,拿出自己更好的表现,这样才能激发出每个人最棒的状态。有一段5分钟的双人舞,由韩国的男舞者与中国的女演员共同完成。我事先只是提示用现代舞接触即兴的方式,之后完全交给他们自由发挥。两个人在合作中相互启发,也相互比拼,最终把一对男女从相遇、相爱到一次次互相伤害,最后终于原谅对方、走到一起的过程完美地呈现了出来。
记者: 《祝/言》在中日韩三国都已经演出过,观众们的反映会有所不同吗?
长谷川孝治:作品在日本演出的时候,反响很热烈。我们在青森时,演员会在每场演出结束后都等在剧场门口,向观众表示感谢。当时有很多观众告诉我们,因为对地震有着特别的记忆,所以看演出时也就非常能感同身受,一位老奶奶更是忍不住抱住演员失声痛哭。
不过,观众通过作品关注到不同语言的美,倒让我有些出乎意料。比如在作品里,有用中文诵读《战国策》的片段。因为从高中时代开始,我就对文言文十分着迷,特别是其中的音韵。在看过作品之后,不少中国的观众说他们自己也很惊讶,原来古老的文字是这么美。还有一位专门研究法国文学的日本学者特地跑来告诉我,以前只是常在电视里听到中文和韩文,与这次在作品里的感觉完全不同,虽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却觉得非常优雅、悦耳。他们的反馈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作为艺术家,有表现美的责任。同样是语言,政治家将其视作手段和工具,但对于艺术家来说却是目的。关注不同语言的美,用它传递善意和爱,观众就能从中领会到美。
(文章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张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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