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眼中的《全民目击》：逻辑混乱不专业

《全民目击》剧照

　　何帆(学者)

　　如果能在结构、逻辑和专业上下更大功夫，或许会成为中国法庭电影的开山之作。

　　一直感慨内地没有真正的律政剧，朋友力荐新片《全民目击》，微博宣传也说此片打造了内地检察官银幕新形象。看完之后，觉得还是以“狗血亲情伦理大片”冠名较妥。若论专业，这部电影哪里是在传播检察官正能量，简直是“高端黑”。除了黑检察官，影片连法官、律师、警察、记者也一道黑了，唯一伟光正的形象，反而是孙红雷演的富商林泰。下面细表：

　　故事通常应靠结构支持，平心而论，《全民目击》叙事结构虽然老套，但顺畅轻巧，以检察官、律师、父亲三个视角推进故事，逐层揭示真相。三个视角得以展开的核心舞台，都在法庭。这个结构要立起来，必须建立在丰满的法庭戏基础之上，而这恰恰又是本片最弱的地方。编剧或是对中国庭审有太多一厢情愿的想象，又或穿越到英美法系的法庭，庭审戏最终做成一锅四不像的杂烩。

　　法庭上各种设备乱拍，闪光灯忽闪忽闪的情况，在世界任何法院都很罕见，姑且算编剧心目中庭审公开的美好愿景。检察官、律师盘问被告、证人时满嘴跑火车也罢了，现实中类似情形也不是没有。检察官不主动回避也罢了，毕竟也非法定回避情节。法官问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还是罢了，的确有个别法官驾驭庭审能力较差。

　　问题是，美女检察官助理的刑法是法理学老师教的吧？先说了商业诈骗罪、金融欺诈罪两个子虚乌有的罪名，然后又说这些不属于犯罪。如果只是民事欺诈，检察院起诉个毛线？余男饰演的律师号称国内一线大律师，上来就说这案子被告肯定得定罪，接着部署煽情战术：雇水军发帖，造网络民意，教唆手下总结陈词时先哽咽，再流泪，后催泪。与其如此，还不如安排女助理晕倒公堂。若这就是最牛律师的形象代表，真是对一线律师的羞辱。

　　另外，最后一场庭审戏，被告被起诉的罪名可能被判死刑，律师却没有出庭，这庭是怎么开起来的？至于剧中涉及的律师伦理，更是混乱不堪，根本弄不清女律师到底是想坑女被告，还是打算坑她爹。

　　郭富城演的铁面检察官童涛，整了林泰整整十七年黑材料，两次起诉都因证据不足而失败。这样的结果，要么说明童检整合证据能力不够，要么说明林泰无罪。反之，童检那么不依不饶，从现有情节难以解释，甚至有迫害民营企业家之嫌，无法唤起观众共鸣。另外，从后面的“坑爹”情节来看，林泰“恶”的一面实在没显现出来，至少，形象不够丰满。

　　其实，剧中的案件虽简单，但的确有文章可作。例如，从影片开头展示的检方证据来看，证明被告林萌萌有罪的证据并不充分，罪名到底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过失致人死亡，都可以再推敲。律师如果上点儿心，弄成意外事件脱罪也不是没有可能。剧情如果安排女律师从证据着手，攻击检方证据链，展开对攻，进而围绕是否有罪、重罪轻罪进行辩护，完全可以撑起一个精彩的故事。当然，电影也交待了，律师一开始就打算走情感路线，后来才改攻控方证人。

　　从控辩技能上看，无论第一场庭审的律师逼问证人，还是第二场的检察官追问被告，都是利用言语技巧击溃对方精神防线，靠对方失控自认或失误漏嘴取胜，这在现实法庭中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警察和法医不是吃干饭的。就算有被告人自认，汽车强力撞击造成的后脑创口，与把脑袋摁在钉子上造成的创口，肯定有很大差别。即使林泰承认杀人，与尸检报告和现场情况不符，一样不能定罪。

　　这部电影最严重的硬伤，就是律政剧或推理剧的生命线：逻辑。片中几处情节，逻辑上根本无法自圆其说。例如：林泰为什么要把伪造视频给律师，他如何算到女律师倒贴200多万，也要把这个视频给检察官？让人直接发给检察官，岂不是更便捷有效？童检又是如何鬼使神差到达伪造现场的？

　　当然，从外行角度看，这还是部有诚意的电影，导演、摄影都很用心，演员也非常用力，如果能在结构、逻辑和专业上下更大功夫，或许会成为中国法庭电影的开山之作。最后，余男的招牌表情，常常让人出戏到《敢死队2》，疑心她会突然一把扯下西装，掏出两挺AK47，闹法场劫囚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