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艺林兆华导演的《大将军寇流兰》受邀参演爱丁堡艺术节 |
《纸电影之奥德西斯》呈现出一部手工电影的质感 |
《事件》是英国当红编剧大卫·古瑞格的新作 |
将8月的爱丁堡称为戏(show)的海洋,绝不为过。这个城市,三周之内,仅爱丁堡边缘艺术节(Edinburgh Festival Fringe)就在273个场馆中有2871个show上演,总演出场次近5万场,另外还有4500个其他表演项目。今年边缘艺术节门票销售再度刷新其历史纪录:共售出194万张门票,同比增长5%,此前最高纪录是2011年的188万张。
边缘艺术节的海量演出,再加上爱丁堡国际艺术节和图书节、军乐节、舞蹈节等诸多艺术盛会繁花似锦的各项演出、讲座、展览和活动,看客们很难不被目力所及之处各种眼花缭乱的宣传海报给晃花眼,颇有点“眼大肚小”的无力感与选择迷茫。
在爱丁堡,看戏亦不易
想要在这片“戏的海洋”里,省时省力地多看好戏,绝对是一门大学问。经历了之前初到爱丁堡时的兴奋与新奇之后,再来此地看戏与驻扎,便多了一份熟客的自如与冷静。虽然还是会每天都为苏格兰高地的蓝天白云而慨叹,但对街头满眼皆是的戏剧海报和各种四星、五星的白色小贴纸,则生出不少免疫力。我已经学会绝不相信那些钉在海报或是小宣传单上的四星、五星,事实上它们非常可疑,而且满街都是。
各个剧场都会有一本厚厚的Fringe免费目录供你翻阅和带走,但要如何在跟电话号码本一般厚的册子里找到好演出?这是个难题。通常我会略过占大约1/3比重的喜剧(Comedy)部分,这当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类似于脱口秀(Talkshow),虽有表演成分,但大量俗语俚语和英国本土观众才能听懂的笑点,即使你英语听力超好,也未必能解笑点何在。单纯的儿童剧我也基本不看,但如果是适合全家观看的剧,各方口碑较好时,就会有兴趣。
我选剧的重点在舞蹈和身体剧场(Dance and Physical Theatre)和戏剧(Theatre)这两块,通常这两块的当代性都比较强,语言障碍小,依靠形体和综合表现手段的元素比较多,适合跨语言背景的观众观看。当中的好作品,对国内剧场界的借鉴和视野开阔意义也会更强。
另外一些选择要素还包括,专业剧评人的口碑——在爱丁堡有几种杂志和报纸在戏剧节期间免费派送,像Fest,ThreeWeeks,The Skinny,The List Guides Festival等等,会有对热门剧目的评点。这上面的评点,比大街上到处贴的那些星星要靠谱得多,像来自澳大利亚的《外面天黑了》(It’s Dark Outside)就是我在杂志上淘到的好戏。
有三五好友各自看戏、然后互通情报也很重要,今年我们在爱丁堡期间,就有支专业的“看戏小分队”,不断互相推荐好戏,也提醒“前方有雷”。如果被鉴定为“雷中雷”的剧目,就算已经买好了票,也会被果断地从日程中划掉——在爱丁堡,戏票不贵,通常也就10英镑至18英镑,但时间贵!8月人头涌动的爱丁堡,市中心的住房一晚就要80-100英镑,一天最多也就赶6个戏,所以绝对不能在烂戏上浪费时间。
而剧场也会是选戏的要点——在爱丁堡虽然演出场地众多,但热门的场地也就那十几处。通常只有非常有经验、实力的剧团,才能提前订到热门场地,并有信心以票房回收来支持这些热门场地的高租金。一些主要的场地为了保持声誉,对剧目的选择也有自己的标准。像Traverse Theatre,今年是它的50周年纪念,在剧目的挑选上也就格外认真,故有《寂静之地》(Quietly)和《事件》(The Events)这样的好戏上演,前者是爱尔兰阿贝剧院(Abbey Theatre,爱尔兰的国家级剧院)的力作,后者则是全英当红编剧大卫·古瑞格(David Greig)新作,他的《屋中怪兽》一剧曾于2012年”爱丁堡前沿剧展”期间到中国巡演,艳惊四座,另一部音乐剧《查理的巧克力工厂》则正在伦敦西区热演。
如果有时间,跟剧场的售票员聊聊天也是不错的渠道,他或她会告诉你在该剧场的一大堆戏当中(在戏剧节期间,一个大的场地里,通常有2个甚至4-8个可以演出的空间,大概会有10-30部戏轮流上演),哪些是真正最受欢迎的,哪些是他们自己个人最喜欢的。这些售票员很多本身也是文艺青年,在戏剧节期间来打零工,闲暇之时便可看戏。所以他们的推荐通常也比较靠谱。我在Traverse看的Quietly就是售票员推荐的,虽然是小剧场演出,但却堪称现实主义表演的界碑之作,每个演员都像钢钉一样扎在舞台上,摄人魂魄。
被反复使用的创意 令人生厌
短短的三周之内,要在几千个剧目中脱颖而出,需要的努力是不一般的。要选择好的剧场,占据地利;要广发单页,请记者、买家和评论人看戏,获得舆论的关注,在推特和脸谱网上与观众热情互动,创造人和。这些工作通常都靠很小的团队在运营,基本上一个制作人就要承担起所有的工作。而演员们也都会身兼多职,发宣传单页、在演出结束后售卖纪念品、帮忙装台拆台,在非演出时间,还要尽可能寻找去大街上“免费表演”的机会,以街头宣传来吸引观众进场。
当然除了这一切的营销努力之外,最核心的动能,还是来自于好的作品。在这样一个激烈比拼、珠玉满地的市场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新奇的形式和想法,但决定你能够在这个“赛场”上走得多远、站得多高的,则是你能将这个创意在技术层面上推进到什么程度,最终作品在完整性和美学层面上,能到达什么高度。
在边缘艺术节上,你很容易碰到一些有点想法就不停blahblah的作品,这是我最烦的一种类型。创作者超级自恋,毫无节制,将本来有点意思的观念、想法或是情感,消耗在低水平的自我重复中,直至负分。还有一种类型的创作团体,他们有着一贯的风格和擅长之技,然后就不断地依赖并重复使用这些技巧,如果你是第一次看他们的演出,还会觉得有点趣味,等看到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仍然如此时,就会在心中发誓再也不要看他们的戏了。
曾经带着《消失的地平线》一剧来中国巡演的Idle Motion剧团就是如此,他们特别擅长使用小的可移动道具、小投影、演员一人分饰多角等手段,在《消》剧中这些手段与故事结合得特别好,所以观感甚佳。但同年他们的另一部作品Seagull就相当一般。今年我又再看了他们的两部戏,更是自我重复得厉害。同一拔演员在两部戏之间奔走,又各自在两部戏的几百个变化和动作中奔走,令人觉得他们不是在演出,而是忙着在走台。我形容他们的戏是“兜里有十个小聪明,每一个都要拿出来用三遍”。一个剧团的创造力降至此境,就要有危机意识了。
这几年在欧洲戏剧舞台上,木偶(Puppet)一直是不断升热的舞台元素,所以很多剧团都会在演出中加入这一元素的运用。仅今年我看的剧中,就有Missing,It’s Dark Outside,The Trench,The Weaver等众多戏对木偶有所运用。而说到“极致”,来自法国的《夏日焚风》(L'après-midi d'un Foehn)则算是一例,一个气场超群的黑衣男人,用一个个薄如蝉翼的塑料袋,剪裁粘贴,放飞空中,竟然成为精灵般随风起舞的小人,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在一圈电扇以及魔力“磁场”中舞动的这些小人,拥抱厮杀、冲撞分离,既充满造物神奇,又暗示命运飘零。25分钟的表演,如同巫术般吸睛,又同忧伤的童话一样蕴意无穷,虽短尤长。声光电,无一不密切配合,却又不过火抢戏,只有融为一体的整体表演,最终留痕于记忆之中。这是我心中的完美show,挥之不去。
还有今年曾到香港艺术节的德国作品Leo也是(其实说它是德国的也有点牵强,目前这个戏的代理是德国人,但原创艺术家是加拿大人,而可以出演这个作品的演员有好几个,似乎也不同国籍,在这一点上,艺术确实已经很难分清国籍了),一个人的光影秀,因为精彩的设计和技术呈现,让你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反地心引力光影呈现,有趣而充满娱乐,又令你不得不在更上一层楼的技术推进节点上为创作者击节赞叹。甚至演员的离场,都那么精彩与超出预期。这种让我这样即使抱有“看你怎么玩”的冷观心态都能转为沸腾赞美的好戏,也是将创意拓展至极致的表率。
还有七年磨一剑的《纸电影之奥德西斯》(The Paper Cinema’s Odyssey),现场乐队、音效、现场手工投影,75分钟,讲一个荷马史诗里的老故事,演一部手工电影给你看。每一个镜头与特效,都是在你眼皮底下手工呈现的。那种画面感与述事能力,绝不仅仅应该让传统戏剧观众看到,而更应该让中国电影人,尤其是那些急着要进入电影领域的新人们看一看。有些基本功,在诗外。
爱丁堡的中国面孔
香港艺术节的总监苏国云说,他1997年第一次到爱丁堡时,剧场里看戏的,基本上只有他一个中国面孔。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无论是街头还是剧场,常常可以看到东方面孔、听到中国普通话。今年北京人艺林兆华导演的《大将军寇流兰》受爱丁堡国际艺术节之邀前往演出,对中国戏剧界而言,也算是件大事。与边缘艺术节的随意来往、自由注册不同,爱丁堡国际艺术节是自1947年发端的66年以来,第一次邀请一个来自中国大陆的话剧团体参加国际艺术节。这一来,就是近80号人,演出之余,北京人艺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们也在努力看戏。
英国文化委员会(British Council)每两年会组织一次“精选展演”(Showcase),由英国的艺术专家团队在边缘艺术节的英国剧目中挑选25-30个剧目,供他们组织的来自世界各地的代表团观看。虽然这次中国去的代表团正式名单上只有12个人,但以各种方式组团前往观剧的中国人,却至少在100人上下。所以8月18-24日那周,在各个剧场,基本上都能见到中国观众往来穿梭的身影,其中也包括我这个因为左脚出了点状况、却坚持着一瘸一拐地到处赶戏的热情观众。
在演出和看戏之外,文化交流也是沟通中西方观众和艺术家的重要桥梁。在爱丁堡大学和孔子学院为林兆华导演举办的座谈会上,这个倔强的老头在回答关于如何理解莎士比亚的问题时说到:“我排戏,不为莎士比亚,不为任何机构,我只为我自己,我只表达我想表达的。”听到此处,在场的外国听众,掌声热烈。
对于中国一些城市和旅游区热衷于办艺术节, 爱丁堡艺术节总监乔纳森曾说: “艺术节确实为爱丁堡带来了繁荣的旅游经济,但吸引游客并不是爱丁堡举办艺术节的原因。有些城市想举办艺术节,却没有一个真正的理由。爱丁堡艺术节它创立于一个糟糕的时代,却拥有一个最好的理由:1947年,人们希望用艺术节赋予彼此乐观的精神,用艺术缝合被战争撕裂的欧洲文明。”
今天,爱丁堡的戏之海洋,仍在用艺术的波浪连接彼此,并无声宣告:没有自由,便没有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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