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茨比》原著：对美国梦的理解超越时代

1925年第一版《了不起的盖茨比》封面。

菲茨杰拉德夫妇。据说菲茨杰拉德的好友海明威非常讨厌菲茨杰拉德的太太。

　　东方早报讯 记者石剑峰  在《了不起的盖茨比》出版快90年后，这部薄薄的连5万个单词都不到的小说，已经被公认为20世纪最了不起的英语小说。在过去的两年里，因为迪卡普里奥版《了不起的盖茨比》开拍并即将上映，围绕这部小说和作者生产的图书有一大堆，传记作者和文学研究者重新对菲茨杰拉德和《了不起的盖茨比》感兴趣，各种相关改编也纷至沓来。

　　菲茨杰拉德夫妇依然被感兴趣

　　在过去12个月里，仅仅在英国，伦敦温斯顿音乐厅和国王海德剧场都上演了舞台剧版的《了不起的盖茨比》，演员连续8个小时朗读这部小说。芭蕾舞版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也将在萨德勒-威尔士剧院上演。

　　菲茨杰拉德一些未曾露面的诗歌、信件和短篇小说在近期集中出版。事实上，读者对菲茨杰拉德夫妇的兴趣远甚于对《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解读。泰蕾兹-安妮-福勒的《Z：一部关于泽尔达-菲茨杰拉德的小说》是关于菲茨杰拉德的太太泽尔达的传记小说，安妮-福勒想象中那个毁掉菲茨杰拉德的女人是一个贤惠的妻子，菲茨杰拉德在这里成了这个女性的负担，而泽尔达则试图把菲茨杰拉德带离酒桌。不过小说里最有意思的部分是菲茨杰拉德的哥们海明威试图勾引泽尔达，遭到了她的拒绝。而在现实里，海明威非常讨厌泽尔达。《Z》的结尾以《了不起的盖茨比》的结尾句子结束，“于是我们调转船头，逆时代潮流而行，不停歇地驶向过去。”那是20世纪文学史上最有名的小说结尾之一。

　　本月，作家R。克利夫-顿斯帕戈的菲茨杰拉德传记小说《愚人之美》也即将出版，小说里想象了菲茨杰拉德夫妇最后一次共同旅行时前往古巴的经历，一年后作家死在了女友的公寓里。此外另外一部传记小说《唤我泽尔达》也将出版。

　　在国内，上海译文出版社在2010年曾出版过“菲茨杰拉德文集”，就在《了不起的盖茨比》欧美上映之际，上海三联出版社日前再版了《大亨小传》(即《了不起的盖茨比》)。该版本的译者是著名翻译家乔志高(即高克毅)，书中还收入了一篇林以亮研究《了不起的盖茨比》的长序(林以亮是张爱玲好友宋淇的笔名)。

　　关于美国梦的故事

　　《了不起的盖茨比》至今还能每年在全世界卖出几百万册。这部小说到底在讲什么？不同时代，对《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解读也都有不同，尤其是小说中对美国梦的理解是超越于菲茨杰拉德那个时代的。一个奇迹的时代，一个艺术的时代，一个挥金如土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嘲讽的时代。菲茨杰拉德称这个时代为“爵士乐时代”。

　　但在这个一战之后、大萧条之前的享乐年代，在最繁华的1925年，菲茨杰拉德写出了这部《了不起的盖茨比》。这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小说出版后销售上的失败。菲茨杰拉德的编辑麦克斯-佩金斯在1925年说，“这个故事既有纯粹的抒情之美，又有残酷的现实主义。”在《了不起的盖茨比》出版两年后，菲茨杰拉德接受了一次采访，他在采访中“预测着他们那一代人即将发生的厄运、死亡和诅咒”。他还预言美国在不久的未来将面临着“全世界的考验”：“人们都认为我们是这个世界最了不起的人，因为我们最富有，这样的想法太可笑了。等一等这波繁荣高潮的结束！等一等下个太平洋战争或反对欧洲合并纠纷的开始！……15年之后人们可以看到美国人是如何奋起反抗的。”那位记者被这番话逗笑了。

　　1929年10月19日华尔街大崩盘，也就在几天前，菲茨杰拉德发表了另一部小说《游泳者》，这又是一部预言性的作品，小说讲述了一个在银行工作的美国人意识到完美的美国梦被金钱毁掉的故事，这个银行名叫期望信托银行。一直到1950年代，《了不起的盖茨比》才被奉为杰作，读者才意识到这是一部预见性的小说。美国著名文学批评家屈灵在1951年说，菲茨杰拉德比他同时代的任何人都清楚，美国这个社会体制的严酷之处。相形之下，与他同时代的小说家都开始被遗忘，比如卡贝尔、多斯-柏索斯、斯坦贝克、德莱塞和法莱尔。剩下来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也许只有福克纳和海明威。

　　菲茨杰拉德远远走在了他的时代之前，他很早就明白，美国人努力想从历史当中解放出来，原因就是所谓的美国梦，用白日梦重新开始，逃避时代只顾着享乐。“盖茨比”被所谓的美国神话摧毁：市场成了一种宗教，追求物质成了一种意识形态。在《了不起的盖茨比》里，菲茨杰拉德很清楚，盖茨比的故事就是美国，是一个人类精神的寓言。盖茨比是一个关于背叛的寓言，美国这个新世界成为一种幻象，失落的伊甸园。但在盖茨比的时代，这样一个美国梦似乎可以无限做下去。

　　今年早些时候，《纽约时报》专栏作家保罗-克鲁格曼写过一篇关于“了不起的盖茨比曲线图”的文章。这个曲线图衡量财政不平等和社会流动性之间的关系问题。图表还表明，美国经济的不平等相应地就意味着较低的社会流动性。其实此观点并不新鲜，但是这种观点却告知我们，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名作记录着至今天我们依然要面对的社会流动性、经济不公和阶级对抗在我们心理(和经济)上产生的最有共鸣的回响，甚至这种观点连经济学家都认同。菲茨杰拉德最欣赏尼采的道德体系学说，即阶级仇恨可以转化为“仇富”；在美国，这种仇富心理逐渐被人们称之为破灭的美国梦，现在这种美国梦的破灭又为“盖茨比曲线”图表所映射。

　　菲茨杰拉德在书中侃侃而谈美梦的破灭和维持这种美梦的虚幻，虽然他的深刻见解并没有完全包含在这部篇幅有限但却了不起的小说中。事实上，《了不起的盖茨比》在1925年4月出版时，“美国梦”(American Dream)一词并未出现。现在很多人认为美国梦的概念产生于美国的建国时期，实际上直到1917年，流行小说《 Susan Lenox: Her Fall and Rise》才描述了这种具有全民性质的共同价值体系。小说这样写道：“时尚和家庭杂志都为……一朝富甲的美国人做着准备……这是成千上万美国人的共同梦想和希望……”牛津英语词典把“美国梦”编入词典，并率先用这句话解释词条，但是“美国梦”这句短语却不是我们现代人所熟知的那句口号。它的含义是逐渐清晰起来的——拥有财富的梦想是“有可能”实现的，但这只是个梦，不是承诺。

　　1917年，至少有一些美国人清楚地认识到消费主义和大众营销正在教育他们要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也意识到财富的增长要靠显示身份标识来衡量。1923年，“美国梦”一词接着出现在由沃尔特-李普曼为《名利场》撰写的《教育和白领阶级》的文章中(菲茨杰拉德也可能读过这篇文章)；文章警告不断扩大受教育机会正在增大脆弱无比的经济压力，因为获得学位的年轻人发现白领工作职位根本就不能满足他们的需要。李普曼在文章中辩称道，美国人不需要限制更多人接受教育以保证上层阶级独家获得白领工作机会(美国人开始提出受争议的所谓“智力测验”理论，用来证明这种实践的正确性)，美国人最需要明确，有一技之长是接受教育的根本目的。我们可能没有足够的白领工作提供给青年人，但是“如果不把教育看作是获取特殊职位的登天梯，而只是珍视家庭生活的一把钥匙，那我们就不需要考虑这个后果严重的提议：只有一小部分被选择阶级才能接受高等教育”，显然，这个决定意味着受大学教育者“美国梦的破灭”。

　　关于美国梦最初起源的两个例证都以不同的神秘方式说明其预见性；但是作为一句口号，直到1931年詹姆斯-特拉斯洛-亚当斯的《美国史诗》一书出版后，美国梦才在流行文化当中喷薄而发。亚当斯的书中谈到“每个阶级的每一位公民过上更好、更富裕、更幸福的生活是美国梦对世界福祉和思想意识的最大贡献。这个梦或希望从一开始就已经出现。自从美国成为独立国家，每一代人都见证了普通美国人的成功，这使我们的‘美国梦’不会被一股压倒性的虚幻力量所掩盖。”

　　美国经济大萧条的早些年，亚当斯的书引起了全美人民的广泛讨论，人们开始议论，在美国这片有着期许的土地上可以孕育出“实现其自身价值的男男女女”，他们的努力“不应该受任何限制，除非受到天性的抑制”。两年后，《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中写道：“经济没有崩溃前，投机冒险和欲一夕致富就是最大祸害”；这也是导致1929年“大溃败”的主要原因。1933年，亚当斯在《纽约时报》中写到美国梦是如何被绑架的：“在美国的整个历史中，美国金子般纯粹的美好愿景被只追求物质生活的物欲所染指。不仅仅是工资水平，标准式的美国生活在贫穷的移民者眼中都承诺着财富和美好。新大陆广袤的自然资源等着美国人去开发，那些拥有原始股票迅速变富的一代认为赚钱和享受用钱买到的任何物品是最完美的生活。每一个人为了炫目战利品而互相倾轧，这就在某种程序上毁坏了每个人的个人理想和社会责任感。”随着大萧条的进一步恶化，《谁拥有美国？新独立宣言》一书的出版使人们开始讨论“垄断资本主义是道德上最丑陋的病态经济”，在美国“人们应该相信‘美国梦’的宗旨……是让我们生活在一个自由平等、人与人之间存在更少隔阂的社会当中”。但是部分的问题是美国梦本身被“大公司和他们的盟友玷污了，相反，他们还说美国梦已经实现了”。

　　换句话说，美国梦一词的由来其实是形容失败而非期望，或者是个背弃的诺言。

　　只有百分之一美国人实现了美国梦，其他百分之九十九只能牢骚满腹、痛苦地等待，并且仇视富人。1940年代，马克思主义评论家马克思-霍克海默和西奥多-阿多诺在文章中使用了和菲茨杰拉德小说《游泳者》中相同的形象：一名打字员相信自己将会成为电影明星。这位打字员的梦想揭示了美国梦仅仅是人为操纵的抽奖而已，在这里只有玩家，没有赢家。《游泳者》发表近一个世纪后的今天，占领华尔街运动的人们紧握着拳头，同样愤怒地意识到他们属于百分之九十九的失败者，他们不是百分之一实现美国梦的成功者。我们更应该注意到，菲茨杰拉德比阿多诺、霍克海默和占领华尔街运动者更早地预知了华尔街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