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剧作家》剧评：用戏剧想象曹禺

　　任何熟悉曹禺戏剧的观众或许都不难发现，《寻找剧作家》是一出颇为讨巧的戏。选用曹禺戏剧中几位重要女性角色的原型贯穿起曹禺作为剧作家的一生，又撮取曹禺戏剧中的场景片断来再现原型，无疑是便宜而又易使人产生某种戏里戏外似幻似真之感的叙事策略。相信那些除了换换姓名便几乎一字不易的搬演，当不会招致多少话剧史家的严格拷问，这也是该剧自称为“文献剧”的自诩与自洽之处，但或许作为一个“索隐式”的剧作至少是“学者气”的作品，或许未免有些简化了曹禺对于戏剧人生之间复杂关系的体认、理解和再创造，乃至造成某种低估了曹禺创造力的错觉，但着实不失为一种鲜明有效的“想像曹禺”的方式。

　　用戏剧想像曹禺，恐怕是每个深受其感染、震慑乃至影响的剧作者至大却至难的理想。相信剧作者本人亦是在极大的压力下来面对这一题材。外界的诟病恐怕倒在其次，这压力首先便来自对这位天才剧作家的敬畏，更来自于他的戏剧中那种令人无法摆脱的、笼罩性的魅惑力，这大概是使每一位剧作者都深深绝望的。因而他们，不得不以其戏剧演其人生，不能不为天才的厄运和内在的悲剧扼腕叹息。天才为灵感所造访的神秘历程或许无可复制，但天才后期创造力的萎靡却不得不追问。看得出，编剧和导演力图呈现曹禺性格与精神形象的两面：一个是充满真性情和创造力的“万家宝”，一个则是隐忍与从顺的“曹禺同志”。剧作者正是试图以“万家宝”在其生命前期就表现出的性格矛盾来解释后期“曹禺”的悲剧，因而这两条倒叙与顺叙相穿插的叙事线索既有其有效性亦有其有限性。当坚持自我改造却仍受尽精神凌虐的曹禺终于呼喊出“我是一个没有罪孽的人！”后，这出戏最终寻找到的无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周冲式的曹禺，想必这也是剧作者们最珍爱的曹禺，因而才一并以此涤荡了那些莫须有或终须有的罪与罚，并愿意用一只帆船来盛放这一切不可承受之重。

　　看戏的过程中身边一位男同伴说他总觉得这戏把曹禺写得太木讷，而“曹禺不该是这样一个人，可能这就是女编剧写的男性吧，你看她把女性写得多好！”可他恰恰忽略了，戏中重要的几个女性形象其实不过是对曹禺原作的搬演，这正是男性剧作家写的女性。或许我们很难讲男人写的女人和女人写的男人，哪一个更为真实，但却能从中窥得一个缝隙：在这出戏里，唯一给剧作者留有余地的女性是曹禺的第一任夫人郑秀，而这也正是唯一没有走进曹禺戏剧的女性。可见现实中的恋爱登不上他的舞台，台上的男主角又往往是他那个怯懦的分身——而那个理想主义者的曹禺一面是戏剧的操盘手，一面却只能对生活作壁上观。我想这是这出戏给予我对于曹禺先生其人、其戏非常珍贵的新的认识。

　　两条叙事线索的穿插在衔接上有着不可忽视的缺陷，这使得整出戏显得破碎而凌乱。过多场次以看似诗意实则无味无力的台词收场，其余韵却并无法维持到换景结束下场开始。或许在小剧场效果会更好一些，但大剧场或许也有大剧场的做法。如果能通过舞台空间的切分，充分调用舞台的纵深空间，或在高度上切分出层次，乃至搭设简单的活动布景或台架，演员的位置和调动会更自如，场次的衔接也会更流畅。幕布和投影的利用达意不足，却显笨拙，PPT色彩过重，倒不如直接用灯光的技巧来实现。《寻找剧作家》并不是一出实验性很强的话剧，可诟病之处虽多，但对于如何“用戏剧想像曹禺”这个充满挑战而殊敢有人问津的命题而言，它无疑作出了有益的思考与大胆的尝试。（文/路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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