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风声》的编剧和导演陈国富在创作的时候煞费苦心,处处留扣,才令得观众在观影之后仍有意犹未尽之感。正如早前他受访时所说的:“我要保证每一场都埋下一颗想象的火种,让这个剧本熊熊燃烧起来”。[我来说两句] |
陈国富在《风声》拍摄现场 |
堪称中国电影类型片极致之作的《风声》,自上映以来写下传奇无数。上映未及半月,已逼近2亿票房大关,并具备了锐不可挡的冲破3亿之势。而观众在盛赞影片品质过硬的同时,也因影片内容的微妙与精深,诱发出猜谜解密影片的欲望和快感,不少观众自掏腰包购票一看再看,并聚集在网络上热烈讨论。一些网友更是自发组织起来,在网络上收集万人签名,恳请华谊尽快推出3小时完整版,求一睹为快,解心头之痒。
《风声》的影片主创,尤其是担任编剧和导演双重身份的陈国富,在创作的时候也是煞费苦心,处处留扣,才令得观众在观影之后,仍有意犹未尽之感。正如早前《南方人物周刊》采访陈国富时,他所说的:“我要保证每一场都埋下一颗想象的火种,让这个剧本熊熊燃烧起来”。因此,记者搜集整理了一些观众的热议话题,特地专访到这位创作《风声》剧本的灵魂人物。透过陈导的描述,希望可以还原出一部在电影院里看不到的《风声》。
记者:您之前在一次采访中说过,裘庄里每两个人之间都暗藏着情欲线。我们想知道顾晓梦和王田香之间在影片中的些许暧昧,是否是因为俩人在影片描述之外,有更复杂的前史?
陈国富:戏里是分了好几对。为王顾这一对设计的前史是,王田香一直喜欢顾晓梦,在单位的时候就对顾晓梦觊觎已久,而顾晓梦也不拒绝,一直逗着他,反正顾晓梦潜伏在军部的幌子就是一名交际花,谁都可以逗,逗也是为了掩饰身份。而进入裘庄后,顾晓梦也不忘勾着王田香,王田香也清楚这个东西。有一幕,顾晓梦自行弄乱头发,对王田香说“他(指吴志国)该死”,也是又放烟雾又放电。剧本里的一个细节,是王田香在整部戏里头发一直油光整齐,但对顾晓梦动大刑的时候,头发乱了,这也是耐人寻味的。
记者:那么李宁玉和武田之间是否也在前史中有暧昧感情,因为影片中他俩有一段 “另类”的肌肤之亲。
陈国富:武田和李宁玉个别的前史都很详尽,包括武田的家族兴衰史,他如何在战场上含恨和为家族雪耻,李宁玉自身的感情线索也很完整。足够为《风声》拍一部前传了,还包括顾晓梦当初进司令部和李宁玉的磨合,剧本都有写,但是在拍摄的时候简化了。
写剧本的时候,关于武田和李宁玉两人邂逅的前史倒是没有的。但我不排除武田对李宁玉有私欲,他很有可能在裘庄封闭的环境中对李宁玉假公济私,在某种程度上假借用刑之名来侵犯她。
至于不很理解李宁玉为何会因为被武田脱光衣服而崩溃,其实是这些观众没有把自己代入到那个年代中去看待这个问题,在40年代,像李宁玉那样的女性,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很强防御性的,我们特地为李宁玉设计了4道衣服,一层层的被剥开,每解一个扣子对那个时代的李宁玉而言都是煎熬。更何况脱她衣服的是身穿和服、带着口罩手套的日本军人,那已经不只是对她身体的侵犯。那是一个阳性侵略者对阴性受害者的全面支配。
记者:为什么特别费心地设置武田是武田信玄的后代?(武田房间里都挂着武田信玄的画像)日本历史上有很多著名武将,而历史上武田信玄在孙子一辈就已经灭族了。
陈国富:剧本第一稿并没有这样设计,这是高群书的建议。武田信玄当然是日本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大人物,虽然表面上遭到灭族,但是还是有后代活下来的,这个不用怀疑。默默流入民间的武田的后代,背负着家族的血统,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影片中的武田是个比较理性的人,不是盲目武士道精神的人,他对这场军事行动是有主见的,有看法的,军事会议武田是出神了,中将要他发表下意见,他说不认同西进计划,这都在表现他对这场战争的反思。
关于这段,剧本中就有一段前史交代,讲他小时候,一件很小的事情,妈妈说他懦弱,带他去一个庙里忏悔,他很害怕,感觉祖先的鬼魂骚扰他,形成他心中的阴影。而恰恰就是这个童年阴影,影响了他日后对战争的看法。他要一无所成的离开战争,就没有办法向祖先交代。武田对自己的战争、对自我的救赎的挣扎,胜过对这场战争大局胜负的评估。我们想立体化的塑造这个日本人,他的理性还体现在最后对战争的看法,让他的死显得有悲剧性,不管是自愿与否,都是身不由己。被老枪报仇的时候,武田的死法很奇怪,我们是临场设计的,他被割破喉咙,双膝跪地以磕头的姿势而死,有赎罪的感觉,这也是很仪式性的,之后再把抗战胜利的几个画面衔接起来,对武田这个人物而言是悲悯也是谴责。
记者:之前听您说过有一场戏是大家被关进裘庄的第一个晚上,金生火进入白小年的房间,这场次后来剪掉了,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国富:白小年拍的第一场戏,就是金生火第一次掏枪后,就去敲了白小年的门,当时白小年正好在放唱片,金生火想拉个同伙,想多份保障。没想到白小年对金生火爱答不理,还说:“你那点滥事最好自己坦白”,极为挑衅。金生火就急了,反唇相讥,白小年被说到犯了心脏病,很痛苦的帮自己打了一针,然后把金生火赶了出去。这一段,在成片中都被剪掉了。
俩人的前史也很有意思,是金生火把白小年介绍给了张司令,说起来,金生火跟白小年和张司令的关系都比较深。
记者:有一些观众提出质疑,为何老陆作为一个清洁工,在一众高官饮酒作乐的场合,还能大摇大摆地抽着烟上去干活?这是否符合常理?是否编的痕迹太重?
陈国富:老陆是武田和王田香养着的线索,他出现在裘庄,可以说是老鬼失联后,老陆必须一探究竟。老陆出现后,对裘庄的一帮人都是意外,老鬼会设法传递信息,日本人又想伺机捕捉传递信息的老鬼,谁都必须随机应变,因为不知对方出什么招。即便是武田也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一切都在变化,这也是编这出戏较有意思的地方,它不是照棋谱走的。
叼烟的画面出现过三次,前两次是老陆现身去贴彩票海报的时候,都是叼着烟,还有长长的烟灰,这也是高群书的设计,因为他自己就有叼着烟的习惯,是导演的一个小趣味而已,为了人物生动吧。
记者:还有观众提出来,彩票从老鳖张贴到王田香拿在手里质问白小年,多了一个“白”字,为何要特意增加这个“白”字,是老鬼“栽赃”白小年的手段吗?
陈国富:(笑)其实是道具在第一次漏打了“白”,第二次又给加上去了,观众看得实在太仔细了,容不得我们有一丝纰漏。
记者:影片中出现的刑罚很残酷,尤其是有些女性观众感觉有些接受不了,您是怎么创造出这些非人的酷刑手段来的呢?
陈国富:其实,这些酷刑并不能定义成是一种创造,电影拍摄前我们做了大量的调查,是基于史实来设计这些刑罚的。比如,部分女性观众不太接受的“绳刑”,并不是无中生有,是有根据的,60年代的时候,台湾国民党在抓共产党的特务,抓过一个很有名的女记者,叫沈元嫜,怀疑她是共产党,她不认,就施以绳刑,被拖三回,后来这个女记者上吊自杀了。这一段,在台湾出版的《柏杨回忆录》里有记载。电影拍摄中我一度忘了它的出处,后来又想起来了。
对吴志国的“针刑”是剧本的创造,可能因为我自己挺怕针灸的。这个针刑看上去恐怖,因为想象空间很大,根据的是中国传统的经脉医学。
记者:顾晓梦和李宁玉十三分钟的对手戏非常精彩,令人回味无穷,当俩人以真面目相对的时候,您个人的天平,是偏向一直被欺骗的李宁玉,还是即将赴死的顾晓梦呢?
陈国富:顾晓梦对李宁玉说“我一直把你当姐姐”,对于这一句,我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演戏或肺腑之言。顾晓梦和李宁玉之间的感情是有的,但是这个情感照理说是不会高于信仰的,但人又是感情动物,人性又可以是跨越任务的。顾晓梦当时的处境是必须把李宁玉留下来配合她,所以哭了也崩溃了,可以都很真实,也许是真感情,也许是面对任务,必须利用李宁玉,也是真的也是假的,我没有答案,但这正是我对特务工作的体会,也是《风声》值得我们去探索的核心。
后记:发稿之前,笔者意外的收到了陈国富导演的电邮,内容是从《柏杨回忆录》中摘录的关于“绳刑”的部分内容,想来是采访过程中,陈导提到这本书的时候,察觉到“有件事过了你的脑子”并得出笔者并不熟悉这本书的推断,特地为方便笔者发稿摘录了相关段落。笔者对陈导的认真和周全感受颇深,也特地将这段摘录附于此,与《风声》的影迷一同分享。
《柏杨回忆录》第三十三章部分摘录
后来,审问官又多了一位年纪较长的李尊贤先生,集中焦点盘问我被俘的经过。刘展华对我不肯承认被俘,十分震怒,我可以从他脸上看出来他即将爆炸。这时,我被安排睡在临时摆在角落的一张行军床上。我还不知道就在这间审讯室里,三、四个月前的一个夜晚,调查局把《新生报》的一位女记者,连当时副总统严家淦先生都称呼她为“沈大姐”的沈元嫜女士,全身剥光,在房子对角拉上一根粗大的麻绳,架着她骑在上面,走来走去。沈元嫜哀号和求救,连厨房的厨子都落下眼泪。那是一个自有报业史以来,女记者受到最大的羞辱和痛苦,当她走到第三趟,鲜血顺着大腿直流的时候,唯一剩下来的声音,就是:
“我说实话,我招供,我说实话,我招供……”
她要求调查员们把她放下来,暂时离开,允许她自己穿上衣服。调查员离开后,沈元嫜知道更苦的刑罚还在后面,她招供不出她从没有做过的事,于是迅速拴上房门,解下绳子,就在墙角上吊身亡。这个六○年代的著名记者,除了留下若干有价值的采访文稿外,最后留下来的是一双几乎爆出来的眼睛,和半突出的舌头。
她后来被宣布的罪名是“畏罪自杀”,调查局仁慈的为她修筑一个矮坟。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