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报：“注水”的映像 “注水”的文艺

　　打开电视，看到那些二十岁装束、三十岁声音、四十上下眼袋的主持人，在各色综艺台上喋喋不休地自称自赞、挑衅嘉宾、卖弄“才艺”；坐进影院，开阔的野外或狭窄的街巷，挤满浩浩荡荡现代官兵扮演的古典战士，在为一次次的争霸和阴谋砍杀成一片；按两下遥控，纪录片和剧集下方的贴片字幕中错字、白字连篇出现；享受一下没字幕的本土剧集吧，从地方台到上星频道，两个一开始互不服气的男人，或三个一开始就陷入错综恋情的男女，从青年痘年代一直较劲到了老人癍年代——他们还将折腾下去，直到导演和编剧没法把剧集抻得再长为止……

　　怎一个“不耐烦”了得：

　　映像类信息是潜在的导师

　　回顾过去的一年多、甚至更长的时间，不时面对那些新鲜出炉的本土时尚映像——电影、综艺、剧集、纪录专题片、798式场所里简陋的概念图像、无限推广着各地方言的电视小品……我发现自己作为一个观众，是很容易变得迟钝，并生出厌烦之心的。起初我把这归因于那种人到中年不知不觉滋生的麻木，或个人性格中惯有的挑剔，直到不久前听到一个故事，完全改变了我对这种情况的判断——

　　某中学要推选市级三好学生，各年级先要推出自己的候选人；而每个年级候选人的产生，则需要经过全级同学投票，这之前，那些平素在老师眼里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可以通过演讲的方式，在全年级同学面前为自己拉票。有个好学生上来了，说：“希望今天大家都能投我一票，没说的，谁投我票谁就是纯爷们儿，我感谢他/她八辈祖宗！”搞得下面投票的同学一片嘻嘻哈哈，在场的老师哭笑不得。

　　应该说，拉票的学生对自己的演讲还是经过了一番设计的。首先，他想以轻松幽默的方式进一步赢得同学们的好感；其次，他借用了刚刚在央视春晚走红的小品桥段，来突出自己发言的时尚色彩。唯一的遗憾便是，他以为所有能在电视和时尚面前赢得掌声的东西，毫无疑问就是正确的、好的。这孩子最后受到了教训：他确实给投票现场带来了欢乐，但有一些同学却没有把票投给他——除了对硬性指标的评判，毕竟还有一些同学不那么“随和”，他们能从“感谢八辈祖宗”之类的幽默里，感觉出冒犯的意味。不知道竞选失败的那个学生，最后闹明白他失败在哪里没有。

　　映像类信息高踞“眼球效应”榜首的年代，许多看似随意的东西，带给人的影响和摧毁是不知不觉的。成年人会因见怪不怪而渐渐觉得乏味、麻木，未成年人恐怕却会因为涉世未深的模仿心与好奇，而把一些只有文艺类作品才适合出现的剧情，拿进现实不计后果地给人们再“演”上一遍。当我们觉得眼前的某些文艺不再有新意、丧失了创意和人文关怀之际，它们却悄悄地成了“独世代”青少年行为的诱导者，甚至是理解某些人生大义的、潜在的导师！

　　当你坐在自家的电视前，偶然播到“快乐大本营”、“咏乐汇”或“艺术人生”，看着主持人厚着脸皮自我吹嘘或卖弄小才艺，嘴角情不自禁浮现出轻蔑的表情时，有可能你的孩子心里却正在羡慕那些主持人的急智，以及敢于在任何领域精英面前居高临下、甚至个别时候采用言语冒犯的那种“勇气”！当你目瞪口呆地看到粉丝雷鸣般的吼声，和投票公司敬业而雷人的票数堆积，把一个才艺平平的少年推上全国观众瞩目的“选秀冠军”宝座时，有可能你平时不那么八卦的同事和他的孩子，却以为眼前的情景就是“民主”的胜利……

　　用文艺来读解和演绎历史是危险的：

　　以《团长》为例

　　当没参加过战争、却多少受过一些起码的历史教育、说不定还有着一点文艺青年基因的你，在兴致勃勃地观看美国二战大片，或本土那部杂糅了“主旋律”和“22条军规情结”的剧集《我的团长我的团》时，那些既没好好学过历史、也再没机会听亲历者（因为已经差不多都死光了）回忆战争的新一代，他们里说不定有很多人，把电视里那些神神叨叨的文艺青年腔兵痞，真当成了在战力绝对劣势下与日寇苦斗十三年的抗日将士，真以为像铁血杨靖宇、战神薛岳、鬼才孙立人这些立下不朽抗日功勋的名将麾下，都是一帮子不靠谱的搞怪之人组成的！

　　这种错误地用文艺来读解和演绎历史的方式，在我看来是极危险的。二战末期出国作战的美国大兵因为远离家乡而厌战，这种情绪虽然有过，且在诸如小说《二十二条军规》、电影《细红线》这样的作品里也有所反映，但真正得到放大是在越战之后。但越战与美国参加二战的性质不一样，站在人类命运高度更高级地表现这个题材的，是剧集《兄弟连》。在那部戏里，经历惨烈战斗洗礼且心生思乡之念的美国大兵，在厌战和颓唐袭来之际，被他们途经的犹太人集中营里惨绝人寰的情景震撼了，浴血的官兵们终于明白——自己所做出的每一步牺牲都不是无谓的，他们付出的每一滴宝贵的鲜血，都是为了捍卫人类的基本正义——每个人和平生存下去的权利，当初只想着当英雄得勋章回乡显摆的傻小子们，终于在战火中成了坚定的反法西斯斗士。这并不是编剧单纯的拔高升华。N年以前，我曾在举世控诉战争和核武器的时髦声浪中，被一位当年驾机飞赴日本投下原子弹的美军老飞行员的话所震动,他大意是说：如果时光倒流，他会毫不犹豫地再去驾机投上一次原子弹，因为没参加过二战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是当时制止邪恶的、奴役东方的政权所必需的！我在童年听外婆讲过，当初占领上海的日军是如何把刺刀捅进一位鞠躬鞠得稍慢的孕妇肚子；我也听出生在昆明的母亲讲过，当年孩子们是如何跟在驻华美军屁股后面要糖果，所以我更信那位美军空军飞行员话语的真实性。而话说回来，作为国土已被侵占大半，基本每家人都可能有亲友受到日军的残害与奴役的中国军人，他们有可能在漫长的抗战年代，表现出那么萎靡不振的主体风貌吗？

　　映像独夺风骚和青睐的年代，我们所接收的某些信息的“注水”程度不是比文字时代减少了，而是在增加。甚至不要提责任感，连耻辱感都在减弱和流失！厚颜无耻正在“多元”和“言者无罪”的时尚掩护下，悄然渗入人们的意识，把人对事物起码的善恶辨识引往明显的偏差！这是人们在暴涨的资讯大河中戏耍时必须意识到、也必须随时自我警醒的。泡在水里的映像和文艺（乃至整个人文），有时不止能向我们展示它们的水灵、婀娜，稍不留神，它还会因为逐利和懒惰，给人们送来尿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