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热门小说改编成电影成风 改编不成万劫不复

　　将热门的小说改编成电影是近年全球电影业的热门做法，《爱在瘟疫蔓延时》是一个改编失败的例子。它不是一部烂片，却“几乎没有一件事情对劲”。

　　很难想象再有第二部电影会比米克 · 尼维尔（Mike Newell）的《爱在瘟疫蔓延时》（Love in the Time of Cholera，又译《霍乱时期的爱情》）更难堪、更尴尬。我的意思是，它不是一部烂片—它的原著作者是鼎鼎大名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加西亚·马奎斯（Gabriel Garcia Marquez，大陆通译马尔克斯）；制作规模起码似模似样，不是捉襟见肘的独立电影；演员虽非粒粒巨星，但也非藉藉无名之辈（男主角贾维尔·巴丹在欧洲是一线男星，被一致公认为当今演技最好的演员之一） ；编剧朗劳 · 侯活 （Ronald　Howard）得过金像奖，写过《钢琴战曲》（The Pianist，又译《钢琴师》）和《孤雏泪》（Oliver Twist，又译《雾都孤儿》）—都是波兰斯基的作品；导演尼维尔则拍过雅俗共赏的《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Four Weddings and a Funeral）和《忠奸人》（Donnie Brasco），还有 《哈利·波特》。但这些组合加起来，却造就了一部几乎没有一件事情对劲的电影。它不烂，但却真的糟糕，十分糟糕。

　　第一糟糕的是演员。不单止所有—我是说所有—的角色都选角错误，而且全部—我是说全部—都演得额外别扭，教人看得浑身的不自在。就拿贾维尔·巴丹为例。虽然演技精湛内敛，但他那副奇特的长相（其实是丑），却很难令人信服他是个浪漫英雄—因对女主角的爱情，足足痴痴地等待了超过半个世纪。女主角乔凡娜·马莎吉诺（Giovanna Mezzogiorno）缺乏国色天香的吸引力，也没有强烈的个性。影片要两人由风华正茂演到垂垂老矣（但很奇怪的，却是巴丹的青春版找了第二个年轻演员扮演，女主角却要马莎吉诺由头演到尾），不独吃力，而且化妆粗劣，特别是老年部分，勉强得简直不成体统。演丈夫的班哲文 · 白烈特（Benjamin Bratt）一向拥有的只是一副健美身材，但演技却是鲜见的生硬，本片也不例外。最离谱的是扮演女主角父亲的约翰·雷吉扎莫（John Leguizamo）。这个从样貌到形象都一直擅演贩夫走卒、喽口罗打手或猥琐小人物的演员，在片里却竟要扮演一名地主—一个他本身完全没有具备任何气质和气派的角色，加上他那近乎莫名其妙的喜剧化演出，结果只能用“不忍卒睹”来形容。一众演员 （包括“咖哩啡”〈意为群众演员〉）浮夸和肤浅的演出方法，大概只会在我城（指香港）的电视剧中才可以找到比拟。

　　也许问题根本上就是先天性的。试想象：一个拘谨的、处处讲求文明与dignity（尊严）的英国人，遇上一名热情奔放、率性不羁、粗野却又不乏温柔的南美来客，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答案就是电影《爱在瘟疫蔓延时》：完全手足无措、进退失据。本来是带着点不可理喻的疯狂，却变成半汤不水的闹剧；本应是疑幻疑真的场面（不一定去到魔幻的层次，却起码fantastical），都变了教人哭笑无所适从的情景。情况之坏，已到了一个地步，就是没有读过马奎斯的原著的观众，看完影片后，会怀疑小说到底是否同样的不济，或起码质疑原著到底有什么优点，值得搬上银幕！诺贝尔有几多名实相符？

　　铁一般的事实是：马奎斯的小说从来没有一部曾经成功地被改编为出色的电影，即使资深作者如奥图罗·利普斯坦（Arturo Ripstein，《没有人写信给上校》No One Writes to the Colonel，1999）。这中间也许有着一个美丽的误会：以为电影是一种魔术，所以适合把魔幻色彩的文字幻化成为光灿的映像。我不敢说马奎斯的文字是否真的拒绝改编，但把《爱》片里佛朗天奴第一次失去他的童贞的场面，与以下的一段原著摘录比较，便大可说明真相。马奎斯是这样写的：

　　一道门突然在他走过的时候打开了，一只手以游隼般的敏捷抓住了他的袖子，把他拉进一间舱房锁了起来。昏暗中，他依稀感觉到有个年轻女人的一丝不挂的身体。她浑身热汗，喘着粗气，把他仰面推倒在席子上，解开他的腰带和扣子，然后张开四肢骑在他身上，以过来人的轻松愉快占有了他。两人挣扎着掉进了味同野虾繁衍的沼泽地似的无底的深渊。事毕，她喘息着在他身上躺了一会儿，然后消失在黑暗里。（台湾：允晨文化，1987，页173-174）

　　银幕上，这不仅变成了一场三扒两剥的儿戏闹剧，更遑论个中的感官刺激eroticism（色情倾向）。那不足200字的描绘也许给人一种一切都发生在光火石之间的感觉，但不能忽略的却是那名神秘女人“以过来人的轻松愉快占有了他”和那“掉进了……无底深渊”的悠长感觉。改编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只要稍一抓得不准，便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于《爱》片，更属万劫不复矣。据说影片的制片人斯科特·斯坦多夫（Scott Steindorff）花了3 年时间，锲而不舍地央求马奎斯把小说的电影版权卖给他，并自诩为片中痴情一世的佛朗天奴。影片拍成现在这般面貌，不晓得斯坦多夫和马奎斯会痛心疾首乎？

　　作者为香港著名影评人、编剧、电影发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