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结号》内地票房超出所有人意料地达到2.4亿元那天,冯小刚告诉我,影片在香港上画两周,票房只有150万港币。我正为《南方周末》的稿约发怵,这个巨大的反差算老天送我一个灵感。
年终岁末,两部大片头一回不挨骂,引出2007年中国电影的全线飘红,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是产业化路上的一颗定心丸。
有了舒服的电影院,又有了称心的片子,尽管票价还是高了一点,但观众总算对中国电影有了信心。干电影的人们,等这一天差不多等了二十年。然而静下心想一想,这信心其实还很脆弱。
大片已经不可逆转地成为电影市场的杠杆和风向标,但需求和产出还不平衡,这使得上上下下的操持者一年到头都在提心吊胆。去年赶上题材选对又拍得精心,年关过得还算踏实,今年项目虽多而且大多都已进入后期,但成色如何,至少目前不见当事者们很有底气。原来,我们迄今还没有一套大片生产及品质保证的可持续机制,赶上什么拍什么,完全没有探寻均衡生产规律的意思。比如,在古装武打已然创意枯竭、当代故事又范围窘迫的处境下,怎样把握市场需求,既适应又引导地选择题材样式?在资本尚未良性循环、融资主体自生自灭的状态中,怎样科学地测算投入产出,并全程监控制作成本?在明星和主创过于集中而几近审美疲劳的情况下,如何调度和开发创作资源的新局面?曾经两年前,韩国电影繁荣至峰值,同一年大片三破票房历史纪录,不料大起紧跟着的就是大落,去年各项指标全线下滑,特别是本土影片的票房份额8年来首次跌到50%以下。如果从现在起,我们再不和香港同行一起总结经验教训,动员各方力量作一番研讨和谋划,《赤壁》以后的大片天下很难预测。
百分之一的大片和百分之九十九的中小成本影片生态不平衡。无论国营机构还是民营公司,无论市场细分、类型探索、制作模式、创作质量,都缺乏有效的对策研究和目标管理,因而形不成结构性的生产力,不能持续地提供不同类型激活档期的产品。现在靠着进口限额、档期控制的政策保护,这种危机被部分地掩盖着,但其实警钟已经响起。去年的好莱坞靠续集撑台面并不算生产大年,而分账大片仅前半年就一连五部票房过亿,这个好多年没有出现的纪录,说明我们大多数影片在人家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比市场业绩更让人担心的是这些影片本身。一方面,越来越多的不争市场但求政绩的影片,继续消解着国产电影在观众心目中的公信力。本来,那些由各级政府争相制作的真人真事英模片,如果真想达到宣传效益,完全可以由受众面大得多的电视媒体来实现。而另一些真心为市场生产的作品,那副讨好观众的模样又过于急赤白脸,由于低估了受众的审美趣味,赢不了票房还损失了品牌。商业片成为主流已走过不少年的路程,可惜还只见过一次《疯狂的石头》那样的纯粹而智慧。
电影的其他功能和文化品格不平衡,是更深刻和更长远的一个忧患。一年四百部电影中,如果用人文关注、思想色彩、审美发现、影像表达这些品质来要求,即便略具一二的又能有几部?而我们的创作中艺术成色越来越稀薄的重要原因,是银幕上的一切离开现实太远,也许是全民娱乐的时尚把我们裹挟得喘不过气来,或者是拒绝思考的氛围浸淫我们已经太久的时间。电影作为一种有魅力的媒介,在当今世界能依然保持固有的生存空间,除了它伴随科技的发展不断更新着视听观感以外,终究还是因为从总体上它从来没有离弃过自己的文化感和精神属性。那些在不同时代观众中发生轰动或者隽永的影响的作品,一定联系着跟当时当地人民密切相关的观念、情感和价值取向。就在2007年的国际影坛,地球上几乎每一个多事的角落都被最迫近地描述,我们从影片中清楚地看得到拍摄者们的担当和责任。在电影院都变成了录像厅台球房的当初,说这些话可能不着边际,而在售票柜台终于排起长队的今天,真想救市,还得靠拍有文化有价值的电影。当观众通过银幕完全不能感受到银幕后面的头脑,那将是电影和他们的告别。
|